秦王段淼照对此发了牢骚,被罚闭门思过。
右相裴严谆心中清楚,国库空虚到了难以言齿的地步。加强城防的命令下到沿河各军镇,奈何连军饷都拖欠,只能空口喊喊而已。
先帝在位时,年年加高黄河南岸。南岸最高时,高于北岸丈许。每逢黄河泛滥,金国一片沼泽。
如今,就连加高黄河河堤这种常规操作,都无钱粮操作。
加税,百姓不喜。募捐,大户不乐。
甚难。
右相裴严谆还在出神,只见秦王段淼照走过来,伸出两个手指在洛阳城上敲了敲,大声问道:“舅舅,八大世家商议的怎样了?”
右相裴严谆回过神,沉吟半响后说道:“有三个条件,一,定都洛阳,御驾关中。”
秦王段淼照一口应道:“太祖没有定都洛阳,就是因为洛阳离金国太近,一旦有失,天下震动。我如为帝,愿天子守国门。即便北伐成功,洛阳为都也是上上选。”
右相裴严谆竖起二指:“如今世家豪族在地方上盘根错节。大楚不遗余力的推行科举,想清除世家在朝廷的势力。世家因为家学原因还算占上风,但时间长不行。”
右相裴严谆将二指指向金国中都燕京:“金国却在放权地方,让人眼红。”
在金国,无论金人,北人(北边汉人),新罗人,色目人,都可以任都元帅,都元帅权限极大,军权政权财权一把抓,只要税交的上去,打战能出人。金国本就是部落制度上来,对这种松散的形式非常适应。
秦王段淼照日夜钻研金国,自然心知肚明,冷问道:“停科举,恢复前朝节度使?”
右相裴严谆摇摇头:“科举不用停,吏部必须成为真正的吏部,考试进来的都为吏,不能为官。
前朝节度使其实也算是非常好的制度,可番卫天子。秦王可能认为前朝亡于节度使权力过大,其实不然。
自古以来,中央弱,改朝换代,中央强,固若金汤。
说句不中听的,天子不过是最强的豪族,地方上豪族都伸长脖子看着,一旦天子不是最强,人人都想取而代之,什么制度都救不了他。”
右相裴严谆说完,看见秦王段淼照在房中左右快走,似乎下不了决心。裴严谆年岁已大,房内又没有提供靠椅,站久甚感疲乏,他干脆双手支在台上,借力休息。
见秦王段淼照走了几圈,迟迟不能下定决心。裴严谆干脆决心将话讲透:“施政不难,不得罪于大户。圣人所言,舅舅深以为然。想那王莽,四十万大军,铺天盖地,延绵百里,瞬间崩溃,谁干的?
光武帝河北转一圈,十余万铁骑就给他备的齐齐的,铁甲,粮草,马匹不用他操半分心,谁给的?”
秦王段淼照闻言停下脚步,抬头道:“节度使可以复设,但只能放在边疆,不能超过一州之地。”
“可。”
“百官全靠举荐不行,这样天子寸步难行,最多四成,”秦王段淼照斩金截铁道:“四成举荐,六成科举。而且只限文官,武官必须武举,否则我绝不同意。”
右相裴严谆想了想,四成的官位已经非常可观,可以接受。武官要上前线搏命,而且军队秦王看的很重,其他几家也没有兴趣前期让子弟枉死,可以徐徐图之。更何况有了节度使之权,喜武的子弟更爱待在自家领地上。
“这就只有最后一个条件,这条件微不足道,我当场就替秦王做主答应了。”右相裴严谆甚是高兴,最难的一个问题解决,他浑身轻松,将双手从台上移走,举起来拍了拍:“是好事,王家嫡女王幼薇,有母仪天下之像,年芳一十四,端庄典雅...”
“舅舅,我大婚的诏书还是当朝右相大人起草的,您忘了?“秦王段淼照毫不客气的打断右相裴严谆的话。
“你与长孙氏情比金坚,的确是一番佳话,但长孙家能给你什么?十万贯顶破天了。”右相裴严谆将手向上一举,大声道:“可王家不同,你要北伐,王家愿意倾族相助。上千王家子弟,识字通算,以为骨干,能成军五万,军甲粮草全部齐备。
长孙氏,一妇人矣,事成之后封长孙氏为皇贵妃,足以酬谢。
谁轻谁重,秦王三思。”
木台沙盘中,黄河以北,都是小旗子插在上面,上写一‘金’字。听完右相裴严谆的话,秦王段淼照看着‘金’字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右相裴严谆也不催促,伸手摸了胡子,说了这么长时间感觉口干舌燥。回头一看裴博仁矗立在后面一动不动,心中恼火,喝道:“蠢货,就不知道给为父倒杯茶水吗?”
裴博仁连忙寻来茶壶和杯子,不敢说那杯子是自己喝过的,倒了一杯就递了过去。同时悄悄侧看秦王段淼照。
只见秦王段淼照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将‘金’字旗一根一根拔起来,拔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不一会,百余面‘金’字小旗都拔了出来,丢在沙盘上到处都是。
右相裴严谆慢条斯理将杯中茶水喝完,空杯递给裴博仁,缓缓说道:“不要以为我们想掌控你的一切,天照上人看过王幼薇的面相,贵不可言。
你父皇绝不会同意你休妻。还好,王家不要求你现在娶亲。王幼薇年幼,等上几年也无妨,只要秦王更进一步时,实现诺言即可。”
裴博仁捧着空杯,朝秦王段淼照看去,只见他一言不发,看着沙盘出神,手却在袖子里面颤抖,脸上还是潮红一片,青筋也未退去。
忽然,秦王段淼照将沙盘上的‘金’字小旗根根拾起,小心翼翼的插回原位。插回的时候,脸上潮红消失,脖子青筋依旧,但手非常稳。
右相裴严谆看到后,含笑点头,看来秦王段淼照已经下定决心,这趟可以说是非常顺利。
不一会,秦王段淼照将沙盘恢复到原样。他走到右边木台旁边,将包裹的油布用力扯下,露出另外一个沙盘。
秦王段淼照面无表情,冷冷道:“我一直不想用这个,但大表哥给我三哥送礼失败,只能拿出来谋划。”
裴博仁捧着空杯羞愧难当,当时后花园埋物,是他一手策划,原以为天衣无缝,没有想到被七皇子段淼明轻易识破。
裴博仁借放下杯子的动作,缓慢弯腰,遮掩自己的羞愧。只听老爹裴严谆道:“秦王放手去做,事情巨细不用告之。舅舅只是告诉你,你随时有退路。关中是我等经营多年的大本营。
如有万一,洛阳起事,西取长安,占据关中,南下宛城,东攻开封,顺运河南下,直取金陵。但,这是下下策。”
裴博仁见两人不再提后花园之事,连忙直起身,只听到秦王段淼照道:“多算胜,少算不胜,我需要双方详细数据以做庙算。还请舅舅交个实底。我们裴家在洛阳占据几成?”
“全部!”
“全部?”秦王段淼照很是惊讶。
裴严谆淡然道:“洛阳全部的官,所有的吏,城防军....全是我们的人。”
裴博仁知道自家在洛阳经营良久,裴家女外嫁结亲,放贷收田,恩养豪杰文士,田庄内佃户部曲众多。但今天老爹这一交底,却是自己从未想过的规模。
突然,一阵铜铃铛声响,将三人都吓一跳。
裴博仁抬头向声音来源望去,发现有十个铜铃悬在屋顶,第二个铜铃被拉动,在空中“叮叮叮”响个不停。
“岛边的看台有铜线连到虎堡内,一发现对岸有消息,就拉动铜线摇动铜铃通知我。走吧,一起去看看。”秦王段淼照解释后带头向外走。
裴博仁借机看向刚刚油布包裹的木台,上面是金陵城沙盘。金陵外城,内城,皇城,内宫,太子宫,六部居所,中书省门下省,金陵十六卫据地...
裴博仁只随便一瞄,就能看到大半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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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到岛边,看台用石头砌了一丈高,上面有一木台,高三丈,顶部吊斗只能容一人站立。吊斗内一人高声喊道:“殿下,对岸旗语报,七殿下来访。”
裴博仁眯着眼看向对岸,对岸也有一看台立在正面,只是人很小,看不清楚。
秦王段淼照大声喊道:“请他到演武场游玩,我立刻过去。”
“遵命。”
木台上人闻言,左手持红旗,右手持绿旗,双手挥舞起来,那旗子有两尺见方,挥舞起来相当吃力,整个消息一连重复挥舞三遍,方才停息。
秦王段淼照转身对两人小声说道:“我让哑奴送你们回去,七弟很少来我这里,我去看看是不是三哥让他带什么消息来了。三哥跟老头子一样隐忍,不好对付。”
“秦王请便。”
“秦王请便。”
两人同时施礼,一旁有六名灰衣下人早就候着,裴博仁记性很好,一眼就看出就是走道给他看舌头的六名聋哑下人。
秦王段淼照冲六人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两人跟着聋哑下人们一起走。
等到两人上了小船,六名聋哑下人轻轻划动船浆,船向北驶去。
秦王段淼照这才跳上另外一艘小船,独自一人向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