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段淼明打开小木匣,里面有地契两张。一张五百六十亩,一张七百三十亩。分别在金陵郊北五十里和郊南六十里处。
应是前日救了三哥,三嫂想拿此物酬谢。
段淼明小心的将木匣关上。
金陵地价不便宜,这礼太重,等有钱后多寻些贵重之物还回去。
段淼明闭上双眼,将染坊要改进的工艺在心中从头模拟一番。
.....
与此同时。
秦王府,孤客岛。
此岛是个湖中小岛,有房十六间。
秦王最爱两个地方,一是演武场,二是这湖中的孤客岛。
前者经常待客,但后者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
如今孤客岛的梅花厅就坐有两人。一人身穿紫袍,五十余岁,乃当朝右相裴严谆。
一人穿红袍,三十多岁,乃工部左侍郎裴博仁,裴严谆五子中的长子。
两人等了一会,不见秦王来,工部左侍郎裴博仁等得不耐烦,大声喊道:“来人,来人。这么长时间连茶都不上一杯吗?”
结果他喊了半天,既没有人来,也没有人理会。
工部左侍郎裴博仁叫了几声,口中干燥,火气更甚,站了起来:“明明走道站着人,居然装听不到,这是秦王的待客之道吗?”
右相裴严谆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仁儿,坐下,耐心等。”
裴博仁颇为不满,不但不坐下,反而大声道:“爹,茶水都没有,怎么让人等,我就去要杯茶”。说完就出厅门,大步向走道走去。
右相裴严谆皱皱眉头,没有再出声。
十几息后,裴博仁面色惨白的回来。他没有坐回座位,径自走到右相裴严谆面前,喊了声:“爹,走道上有六个下人,一个个看着我不说话。我跟他们要茶水,全指着耳朵摇头,还把舌头伸给我看。”
“舌头?”
裴博仁伸出两个指头,做出剪刀剪东西的动作。
右相裴严谆顿时眼睛一眯,这孤客岛独在湖心,任何人想要靠近,都要淌水而来,很容易被发现。岛上从不接待客人,所用之人既聋又哑,难不成......
右相裴严谆低头沉思,只听的秦王段淼照爽朗笑容传来:“难得舅舅和大表哥到我这孤客岛来一趟,可惜这些人,又聋又哑,还不识字,定然招待不好,还请舅舅和大表哥在心中少骂我几句。”
右相裴严谆连忙站起来和长子裴博仁一同施礼:“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段淼照上前将右相裴严谆的手一拉:“我都主动先喊舅舅了,还讲那些礼数干什么。这孤客岛,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无论我们说什么,老头子都听不到。”
右相裴严谆苦笑:“小心为上。殿下要不是在这里说惯了,其他地方一时顺嘴...不然,怎么可能会被人抓到把柄。”
秦王段淼照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右相裴严谆的手向外走:“舅舅,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裴博仁一直低头站立在老爹裴严谆身后,见两人向外走,连忙跟上。
走道上有六人身穿灰衣站立,是原先露出舌头给裴博仁看的聋哑下人。裴博仁看见秦王段淼照做了个手势,那六人就快步退走,消失在拐角处。
裴博仁吞了吞唾沫,想要一杯茶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只能打量周围的景色来分散注意力。
梅花厅还算正常,但越往里走,越是古怪。雕梁画栋逐渐消失,青石巨砖逐渐增多,地板不是木制,全是石板。透光观景的窗户越来越小,小到只留下拳头大的一个眼,风格很像石制的战堡。
裴博仁心中一惊,这哪里是像战堡,分明就是战堡。工部左侍郎做了六年,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窗户是石头砌成,拳头大的眼就是射击孔,外面梅花厅等建造物只是在这战堡外套了个壳。
行了百十步,裴博仁看到一扇铁门,铁门前的地上涂有三尺宽红漆,裴博仁踏上红漆,用脚踩了踩很是好奇。
秦王段淼照掏出钥匙,将铁门打开,见裴博仁在看地上红漆,解释道:“任何人,无论是谁,踏上红漆一步,就得死。”
裴博仁闻言勉强笑了笑,急走几步,跟着老爹裴严谆进入铁门。里面无窗,黑漆漆一片,模模糊糊能看到两个大长桌,还有几个耳房。
只听秦王段淼照道:“这就是本王的虎堡,你们是第一个进入虎堡的人。”
从来没有人进入过吗?
裴博仁又感好奇又是兴奋。只听到火折声响,房内架起的火盆被点燃,房内顿时明亮起来。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
四个火盆都点燃后,裴博仁看到房间很大,左边是方形,右边是三角形。房中央摆有两个方形木台,都是齐腰高,长约三丈,宽约三丈。右边一个盖有油布,左边一个裸在外面。
裴博仁左走五步,来到木台前面,只看了一眼便双目圆瞪,大声喊道:“爹,爹,这是,这是....”
右相裴严谆闻言对这长子很是不满,都三十多岁,官拜工部左侍郎,居然如此不稳重。他慢慢走过去,正要开口呵斥,看见木台上所示,情不自禁想摸一下,只是手一伸出,裴严谆顿时警醒,将手收了回来。
秦王段淼照提着一壶茶和两个空杯过来,他将杯子倒满,递了过去:“虎堡内没有下人,茶也好,这东西也好,都是我一人所为。
我手艺不错吧?做了一年才完工。
哪怕我秦王做不成了,养家糊口也没问题。”
右相裴严谆呆呆看着木台出神,完全忘记将茶水接过去。裴博仁早就渴的厉害,见老爹裴严谆没有喝水的想法,忙将两杯茶水都接过来,一口气灌了下去,口干舌燥的感觉一扫而空。
裴博仁心满意足的放下空杯,目光再次向木台投去,口中喃喃问道:“这么详细的资料,殿下是怎么搞到的?”
右相裴严谆也是好奇,抬头看向秦王段淼照。
只见秦王段淼照慢慢向右边三角型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明君贤将,知敌之情者也。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
秦王段淼照指着三角房内的书架说道:“我认为情报首重是人,外面存放的都是重要人物的资料。其余山川河流城池特产天气等比较生僻的都存在耳房内。左边书架是大楚的资料。右边书架是金国的资料。”
裴博仁顺着秦王段淼照的手看过去,两边的书架有一丈高,成八字排列,每边都有五排书架,粗粗一看有二十来个书架。
有这么多吗?裴博仁干脆走过去细看。
书架上都有贴黄,注明人物名字。对于右侧金国的资料,裴博仁毫无兴趣,也只有秦王会想北伐。裴博仁跟其他世家子弟想法一样,北伐干我屁事,打赢还是段家得利,我为什么要出钱出人不讨好呢?
裴博仁首先找的是自己裴家,看了一圈‘裴博仁’三个字没有,只有老爹‘裴严谆’有薄薄的一个小册子。在他旁边是左相‘南宫弥高’的小册子。
裴博仁刚伸手准备拿起两人的小册子看一看,就发现上面一排是东宫‘段淼昱’的册子,厚度是左右两相的两倍,有足足三本。
而在东宫‘段淼昱’的上面,有个贴黄名字是‘段彬义’,册子有六本之多,还单独占了一格。
段彬义?这名字很眼熟,是哪个宗亲吗?
裴博仁鬼使神差的将手向上一抬,随手拿起一本‘段彬义’翻了起来。
“始建十四年八月初九,段彬义弑其兄段彬仁,禁军大将关九山协助....”
裴博仁冷汗瞬间冒了下来,段彬义乃当今大正皇帝的名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写在上面。我是真蠢,居然感觉眼熟。当时还流行过‘烛窗锤影’的说法,有人从窗外看到影子,是禁军大将关九山手持铁锤....
裴博仁连忙将册子恭恭敬敬摆回书架上,这种隐秘是大正皇帝逆鳞,谁碰谁死。一回首,发现秦王段淼照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裴博仁不敢再翻看,干笑两声,倒退到裴严谆身后,专心看向木台。
那木台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天下河流山川,城池关卡,皆缩小万倍放置沙盘上。沙漠用细沙铺就,河水用靛青染色,城池用竹木雕塑,官兵泥捏上色。
右相裴严谆刚刚就是看到洛阳,看到函谷关,看到三门峡等地维妙维肖,一时想要伸手触摸,如今站在木台前发呆。
一道黄河将金、楚两国分开。北边山西,河北等地都落入金国之手,只要黄河冰冻,金兵就会越界劫掠打草谷。历代大楚皇帝都动过北伐的心思,但顶多在黄河以北站上几块飞地,很快就被赶回来。
前几月,金国灭西夏,秦王段淼照预言金国必将大举南侵,他说金国横跨草原,压服新罗,占据河北,雄踞太原,现在无西夏掣肘,大举南侵近在眼前。
朝廷还为此事举办过廷议,五品以上在京官员都参加过。得出结论就是,金国每年冬天都会过黄河,化冻之前就会退回河北。这种拉扯每年都会有,不足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