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星,你想去哪里?”佐塔问。
毋庸置疑,他们不会再回第九区,对贝斯托比亚政府的背叛足以使他们被送上军事法庭。然而,龙星鸣不在乎,是政府事先背叛了人民,这一切不是他们的错。不管怎么样,乌托邦注定会遭受毁灭,因为理想世界很难维持,毕竟,人不是机器,无论是人类,还是昆塔拉星人均殊途同归。
佐塔和龙星鸣漫无目的地在法索罗科大沙漠中飞行,他们像凛冬的湖面般沉默。死亡,这意味着什么?一旦一个人生无可恋时死亡也就不再是恐惧,反而是一种解脱。龙星鸣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遍死亡的念头,但他不会那么做,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还残存对可露丽的爱。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会伤害身边的人,他们会一次次去佐证自己伤害的对象其实一直都仇恨自己,以此将自己畸形的思维给合理化。龙星鸣的心中也曾经有过恶的想法,但他没有让它们继续生长,因为那么做并不值得。即使成功复仇,也无法和解。杀死仇人之后,你还是会被新的空虚填满,除非你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再也无法感受情绪的波动。杀戮能够带来快感,但带不来救赎。
救赎是由内而外,从肉体到灵魂的层层递进,即使不原谅也没关系,但人一定得放过自己,放下执念。虽然老生常谈,听着有些说教的意味,可懂的都懂。
佐塔几乎从不内耗,他不像龙星鸣那般多愁善感,他眼中的世界是爱憎分明,有时甚至是非黑即白的;我们总是不自觉想象他人一定是邪恶、图谋不轨的,因为他们持着跟我们不同的观点抑或信仰……这也许就是幸存者偏差吧。
人们很容易被只言片语左右自己的思维,被碎片化的信息给干扰,甚至是同化,因此越活越狭隘,偏执,而科技在飞速发展的同时也在不可避免、毫无预警的改变一切。
法索罗科大沙漠犹如一个巨大的坟场,被它吞噬的生命已然不计其数,但它从不索取。佐塔发现了一座城市,没错,那似乎就是龙星鸣之前遇到过的城市。阿卡洛斯。夜晚的阿卡洛斯笼罩在霓虹灯中,梦幻迷离,灯红酒绿,尽管它比不上贝斯托比亚的大都市,可是依旧风韵犹存。
佐塔没有着陆在阿卡洛斯,首先,他无法确定阿卡洛斯是个安全的地方,其次,穿梭机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黑暗中,几架小型“飞梭机”正在鬼鬼祟祟地尾随着他们,飞梭机是一种梭形的飞行器,每架飞梭机只有两个驾驶座——在昆塔拉星语中这种机器被称作“Fus?rnith”,释义为梭形的鸟。
三架飞梭机正在暗夜中前行,它们跟扑翼机一样都有着几对薄如蝉翼的机翼,飞行时震动频率很高,巧妙的是,却不会发出一点儿打草惊蛇的声响。
尽管如此,佐塔还是留意到飞梭机的存在,而且他们看似都来者不善,会不会是卡利登人?佐塔把穿梭机动力调到最高,以摆脱尾随的飞梭机,他毫不含糊,一套操作行云流水,龙星鸣则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他两眼空空,浑身上下都氤氲着一股死人的气息。就在这时,其中一架飞梭机突然朝他们发射闪烁的镭射弹,幸亏佐塔一个完美的空中漂移,躲避过去,他们才没有机毁人亡。糟糕,是敌人。佐塔立即确认,然后他迅速打开穿梭机的防御系统,与此同时尝试着进行反击。
佐塔无法确定身后的是卡利登人,卡利登人非常狡诈,他们擅长伪装,由于戴森球式穿梭机移动速度过快,监视器无法捕捉到那些人的面孔。不管是不是万恶的卡利登人——他们现在都是赤裸裸的敌人,这点毋庸置疑——
佐塔操控戴森环加速的同时,也让它们发射出一些可以追踪敌人的轻型导弹,趁飞梭机在跟导弹周旋之际,他试图脱离敌人的控制范围——全速前进。
糟糕的是,那些飞梭机像水蛭一般穷追不舍,势必要从他们身上吸到点儿什么。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机最外边的戴森环不幸被镭射弹击中,庆幸的是,受损面积不大。情急之下,佐塔索性将穿梭机上的全部轻型导弹发射出去,殊死一搏,在混乱中一架飞梭机被导弹击中,四分五裂,轰然坠地。紧接着,佐塔铆足劲让穿梭机往大气层外冲去——戴森球式穿梭机能在外太空正常运行,但飞梭机就未必了。飞梭机没有保温系统,如果飞出星球的大气层,驾驶员将会被冻成冰棍儿。佐塔有勇有谋,他也认为自己的这波操作无懈可击,简直帅呆,哈!
龙星鸣一点儿忙都没帮上,他魂不守舍,任由自己的身体跟着穿梭机剧烈摇摆。若不是系着安全带,龙星鸣早就被甩成肉泥糊糊了。“妈的,有本事就追上来!”佐塔驾驶穿梭机冲出大气层时大声粗暴地说,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当戴森球式穿梭机脱离大气层之后,霎时间,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与寂静。
跟佐塔设想的一样,飞梭机没有追上来,量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穿梭机笼罩在昆塔拉星的巨大阴影之中,深邃无垠的宇宙在他们面前显露出来,那些星星,远远要比在地表上时看到的更加璀璨与明亮。人生第一次,佐塔的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对外太空和宇宙的敬畏,他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比法索罗科大沙漠里面的一粒沙子都要渺小。不管怎么样,他们看见的宇宙也只是冰山一角,或许在宇宙之外还有宇宙。穿梭机像卫星般缓缓绕着昆塔拉星移动,从外太空俯视昆塔拉星,它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法索罗科大沙漠的形状像一只爬行的红巨蜥,佐塔惊叹于宇宙的巧夺天工,一切看似随机,但有没有可能,真的存在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原初宇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就是所谓的宿命论吗?如果注定会死,我们为什么要活着呢?生命有没有意义?凡此种种,皆是枉然。活着是生物的本能,是最原始的兽性。佐塔不想去寻求生命的意义,他只想竭尽所能地把握当下……当然,只是活着还不够,还要去感受和爱。爱自己,爱世人。“我很享受孤独,阿星,孤独能够让我保持理智。”佐塔推心置腹地说:“你能理解么?坦率讲,我从不后悔遇见你和可露丽。该死,搞得我都有点想哭了,也许只是眼睛进沙子了。无所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他泪光闪烁地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依旧一蹶不振的龙星鸣。
穿梭机无法进行星际穿越,所以,他们无法离开昆塔拉星去别的星球。毋庸置疑,穿梭机并不是宇宙飞船,没有超空间跃迁功能,也没有那么强大的续航能力。
显而易见,穿梭机有着局限性;佐塔驾驶着穿梭机准备返回昆塔拉星,他们此时介于外太空和大气层之间,位置相对于昆塔拉星几乎没有变化。穿梭机穿过昆塔拉星大气层时,戴森环有些不稳定,冒着火星,但佐塔认为问题不大,至少穿梭机不会立即解体,所以呢,他们应该能够安全返回地表。佐塔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量让他们不要机毁人亡。穿梭机还是没有脱离法索罗科大沙漠的范围,当它摇摇晃晃地着陆在沙丘上时,双日的曙光已经映照半边天空,黎明已至。
佐塔几乎榨干了穿梭机最后一丝能量,而补充能量的中继站并不在附近,依靠太阳能,估计得等到几天之后,才能重新启动穿梭机——放眼望去,环顾四周尽是茫茫沙海,一望无际的沙丘此起彼伏,层层叠叠。佐塔手动打开穿梭机的舱门,一股热浪像无形的利刃般席卷而来,仿佛能摧枯拉朽,幸亏他们身上都穿着赛博服,否则将无法忍受这种糟糕透顶的天气。周围零零散散地生长着一些高大的卡托斯,卡托斯红彤彤的,几乎跟红色的沙子融为一体。佐塔站在沙丘之上,眺望远处,他们昨晚走得太急连食物都忘带了。然而,折腾了一整天,佐塔的体力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他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
相比于解决温饱问题,佐塔更加担心那些袭击他们的飞梭机会不会找过来,如果不幸摊上那种情况,他们必死无疑。佐塔向龙星鸣的赛博球机器人示意,让它们扫描周围,看看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有句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即便在昆塔拉星,这也是一个经久不变的真理。
赛博球机器人们分散开来,低空飞行着,利用机械眼扫描着周围的沙丘,扫描结果会传至佐塔的k。佐塔发现附近几乎没有可以吃的植被和动物,甚至连绿洲都没有,莫非真的是天要绝人之路?佐塔才不会向命运屈服,没有奇迹就创造奇迹,过早放弃的人永远都无法获得成功,因为他们在抵达成功之前就停下来了。佐塔在穿梭机附近绕了几圈,就在这时,他看见几只途经的蓝羽伯劳罗斯鸟,据说跟着蓝羽伯劳罗斯鸟就能够在法索罗科大沙漠中找到绿洲。佐塔对沙漠绿洲不感兴趣,但是,他对蓝羽伯劳罗斯鸟的味道倒是挺好奇的。佐塔掏出原子枪,三下五除二地砰砰砰,那几只蓝羽伯劳罗斯鸟便一命呜呼,犹如人性般怦然坠地,每一只蓝羽伯劳罗斯鸟都被精准地完美爆头,佐塔的枪法妙不可言,简直他妈的神之一手。
佐塔提着三只无头的蓝羽伯劳罗斯鸟,他的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心想,食物可算是有着落了。然而,那些瘦不拉几的蓝羽伯劳罗斯鸟处理起来好麻烦,要拔毛,佐塔想吃肉,不过他真的很讨厌做饭和干活,确实,谁不是呢?
蓝羽伯劳罗斯鸟的血是蓝色的,像海底的矢车菊,它们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肉。佐塔尝试着给蓝羽伯劳罗斯鸟还未凉透的尸体拔毛,他突然发现其实拔毛很解压,于是拔毛的速度飞快,仿佛不是在刻意工作,而是在享受过程。将蓝羽伯劳罗斯鸟处理干净之后,他取来一个金属球,金属球在沙地之上犹如莲花般缓缓地绽放,然后喷射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随风摇曳。
佐塔小心翼翼地用激光刀切开蓝羽伯劳罗斯鸟的腹部,取出里面杂七杂八的内脏,然后用沙子埋起来,由于赛博服能够清洁一切附着在它表面的东西,他无需担忧蓝羽伯劳罗斯鸟的血液会弄脏自己的手。佐塔将处理干净的鸟插在几根纳米棒上,紧接着架在蓝色篝火旁开烤。我像个原始人,佐塔想,他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远古祖先在山洞里烤猎物的画面。火,永远是文明发展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佐塔抬起头看向穿梭机,只见龙星鸣仍然坐在副驾驶座上边一动也不动,他是睡着了吗?
“阿星,我在做烧烤哦,你能闻到香味么?”佐塔吧唧着嘴说道,“你饿不饿?”热脸贴了露屁股,他没有垂头丧气,完全能理解龙星鸣的状况。尽管可露丽的死让人悲伤,但是佐塔认为生活必须继续,沉湎于过去毫无益处。毕竟人终有一死,若每天都为此而担惊受怕,郁郁寡欢,生活得多么无趣。佐塔是个乐观主义者。“味道上来了呢。”他低声说道,嗅了嗅,看着那些皮肤渐渐烤得金灿灿的伯劳罗斯鸟,馋涎欲滴,饥肠辘辘的肚子宛若小猫般呜呜乱叫。佐塔不会为食物默哀,实际上,我们理所当然地从来不会为食物而悲伤。但奇怪的是——我们会为宠物的离世悲伤,这是为什么?羁绊,家人,感情,也许这就是食物永远都无法给予人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