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机靠近目的地时,龙星鸣和佐塔看见不远处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伴随着浓浓的黑烟。在明亮的月光下,法索罗科大沙漠一片死寂,风过无痕。穿梭机的监视器将燃烧的物体放大后发现那竟然是一架坠毁的戴森球式穿梭机。
不不不,不会的。龙星鸣暗忖,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像死神枯槁的爪子般攫住他的心脏,令他倍感窒息。佐塔控制着穿梭机朝燃烧之物飞去,戴森环喷射出幽蓝色的尾焰,在黑暗中像一圈星环,十分漂亮。
没过多久,穿梭机缓缓地着陆在坠毁地点的附近,目测也就五英尺远,火光映照着周围的红沙,红沙闪闪发亮,看起来犹如一片水晶渣堆积而成的废墟。
可露丽……龙星鸣的内心在尖叫。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少年心知肚明,但是他不愿去想,不愿去接受。龙星鸣的双脚仿佛被灌满了铅一般,让他走起路来举步维艰,他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朝着坠毁的穿梭机跑去,明明很短的一段路程,却感觉像银河般遥远、是那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
终于,当龙星鸣走到火焰熊熊燃烧的穿梭机前时,他绝望地跪倒在沙丘之上掩面痛哭,悲痛欲绝。跟随他的三个赛博球机器人撬开穿梭机的门,飞了进去,不到一分钟,它们就从穿梭机里拖出三具完好无损的尸体——赛博球机器人小心翼翼的将尸体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沙地上,他们都已无生命体征。
赛博球机器人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个好问题,这一切显然都在齐格勒斯博士的计划之内——无论如何,龙星鸣此时此刻没有心情去探讨那种问题,他几乎无法思考,恐惧使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是小小死神,是思维的杀手。
当佐塔看清那三具尸体时,他本能地用手捂住嘴,既惊讶又悲伤。可露丽死了,这意味着什么呢?佐塔望向龙星鸣,他完全无法相信这一切居然真的发生了。第九区教导过他们,如果同伴遭遇不测,已经无力回天,要第一时间帮他们解脱。老天,如此残忍,如此可怕!他们都死了。佐塔终于明白,可露丽之前经历过的梦魇,他握紧拳头,情绪久久都无法平复。泪水在佐塔眼眶周围疯狂打转,但他不会让泪腺打败自己——佐塔缓缓朝龙星鸣走去,在他身旁蹲下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龙星鸣的啜泣声撕心裂肺,像一个无助的婴孩,有那么一刻,佐塔真怕他被自己的眼泪抑或鼻涕呛死。佐塔用额头抵着龙星鸣的天灵盖,顺势将他搂住,任由少年在他的怀里痛哭;穹顶之上划过几个若隐若现的稍纵即逝的流星,仿佛预示着生命的陨落。
可露丽之死使龙星鸣的信念彻底崩塌,他似乎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面对一切。在内心深处,龙星鸣早已经把可露丽当家人看待,他无法接受这种事。怎么能呢?即使龙星鸣的泪水将法索罗科大沙漠填满,可露丽也无法死而复生,他在极度的痛苦中失声呐喊,很绝望。
不知道过去多久,龙星鸣才勉强缓过来,要不是佐塔陪伴在他身旁,他估计会做什么傻事。龙星鸣走向可露丽的尸体,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尽管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彼此之间的羁绊却已经根深蒂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少年跪在尸体旁,他用手摸了摸可露丽的脸,她的脸依旧是暖的。龙星鸣不敢相信,可露丽真的死了,她走了。尽管这种场景很悲伤,但是龙星鸣的举动让旁边的两个尸体显得很多余,这有些尴尬。
“往前看,老兄。”佐塔说,“生活仍会继续。”
龙星鸣没搭腔。
他决定将可露丽的尸体埋葬在法索罗科大沙漠里,而佐塔则提议把尸体运回贝斯托比亚基地。
“我们都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阿星。”佐塔目光坚定地说,“放手吧。”
龙星鸣紧紧搂着可露丽的尸体——
佐塔试图走上前拽开他。
三个赛博球机器人挡在他们之间,佐塔陷入两难,一方面他要忠诚于第九区,另一方面龙星鸣是他的好朋友——从小被规训的思维让佐塔不想成为叛徒,可是抛弃自己的好朋友,不也是种背叛吗?孰轻孰重,佐塔难以抉择,最后,他抱着另外两具尸体登上穿梭机,将龙星鸣和可露丽留在此地。
但是离开不到一分钟,佐塔又飞回来了。
“该死的,阿星。”他厉声道:“该死的!”
佐塔骂骂咧咧地从穿梭机上边走下来,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把纳米机械铲,然后开始在沙丘上挖洞——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他是在挖墓穴。“愣着干什么,混蛋,过来搭把手呗。”佐塔戏谑地说,“阿星,你要记住今晚我为你牺牲了什么,那天我要是死了你敢哭一个试试看,真是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看淡生死,但是,佐塔早在很久以前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佐塔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孤儿的,他在六岁之前都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庭。然而,佐塔的父母在一次空难中不幸双双离世,姨父姨妈不愿收养他于是便把他送到贝斯托比亚收容所。佐塔的悲伤埋藏在内心深处,他从来都不曾跟别人提起,害怕会遭受误解。
更重要的是,佐塔不希望被人施以怜悯,他们的同情像利刃般割开少年灵魂上的每一寸肌肤。佐塔的母亲总是说儿子是一个小男子汉,他很勇敢,是自己的英雄;可露丽之死让佐塔回忆起妈妈,那个爱他胜过全宇宙的最温柔的女人,她哼唱的摇篮曲仍时不时地出现在佐塔的梦中,带给他宽慰与力量……被铭记的爱即使死去,也不会真正消亡。
佐塔只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哭,思念无处诉说,渐渐地他只好选择封闭自己的内心,直到遇见龙星鸣和可露丽。
他们将尸体埋葬之后,都迷茫了。风吹过沙丘,沙丘低声地吟唱着,四下里万籁俱寂。佐塔站在龙星鸣的身旁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担忧,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表达。语言是打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的钥匙、是进入巴别塔的口令,只有坦诚相待,两个灵魂才能互相理解,继而获得救赎。
可露丽和她的同伴们的M?skal(昆塔拉星语,即葬礼)十分的简陋,只有龙星鸣和佐塔两人在这里。他们站在那三个由红沙堆成的土丘旁久久都一言不发。星光撒向沙漠,月亮忧伤地消隐在一团乌云之中,仿佛在为此默哀。
龙星鸣已经停止哭泣,他再也哭不出来,眼睛干涩得就像是法索罗科大沙漠,内心几乎万念俱灰,然而,他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嚷嚷着要为可露丽报仇。
通过阅览赛博球机器人从坠毁的穿梭机里面收集到的监控录像和数据,佐塔发现了真相,可露丽乘坐的穿梭机不幸遭遇了卡利登人的偷袭,由于库尼(Kúni)和萨尔(S?l)的操作不当才导致了穿梭机被击落。佐塔气愤不已,他认为库尼和萨尔完全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要不是因为他们可露丽也不会死,但埋怨逝者已无济于事——
“可露丽善良、温柔、勇敢……”佐塔平静说,“愿神圣双日与你同在,安息吧。”他瞥了眼龙星鸣,两人站在暗夜的沙丘上低头默哀着,心情都无比沉重。
龙星鸣静默得像虚空的产物,他伫立于此,心中充斥着巨大的愤怒,对贝斯托比亚政府和第九区的愤怒,他将可露丽的死亡归咎于他们,是他们害死了可露丽。龙星鸣无法思考,满腔怒火且忿忿不平。与此同时,龙星鸣有些内疚。
“我们该走了,老兄。”佐塔说,“来吧。”
他看着龙星鸣。
无应答。
“阿星,你还想回去吗?”
无应答。
“行,我明白了。”
龙星鸣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他不声不响地转身朝着穿梭机的方向走去,佐塔紧随其后——两人登上穿梭机,佐塔坐在驾驶座上操控着全息影像控制面板,发动引擎。龙星鸣的目光始终看向埋葬可露丽的地方,他依依不舍,五味杂陈,感觉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很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