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炷香的功夫就好像一眼千年,得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思考了多少问题,过往的事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段一段闪过,说不上来,就感觉整个人瞬间就放松了好多。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全新的定义,他认为自己的生活还是太过于安逸了,吃喝不愁,心中该有的梦想也全都实现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生活了。他觉得这个状态非常不好,就像琥珀包裹了一只蚂蚁,生命静止了,他十分不喜欢现在的状态,他渴望能有一个新的突破。可是,对于这个新的突破,他目前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他非常苦恼,他该怎么办?
一天晚上,他将心事跟初妹讲了,初妹问他想怎样,他就说:“也许我想闭关了,初妹,帮我一个忙,把佛堂里的元宝们全都搬走,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安静待上一阵子,行吗?”初妹一切都听从他的,就叫丫鬟们把佛堂里的元宝全都清空了,只剩下三尊佛像和一个香炉。得培让初妹将佛堂的门锁上,就这样,他开始了一段漫长的闭关之旅。
说来也真是神奇,自打得培一个人关在佛堂,整日里面对三尊佛像,心无旁骛,武功也不想了,教学也不想了,一切都不想了,却换来了难得的安宁时光。得培由着自己的性子,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夜里躺在佛堂睡不着,就在复习五线谱的知识,要么就是思考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无论什么事情,他都由着自己的心情胡乱幻想。
丫鬟们见得培食欲下降,就有些担心,跟初妹说:“公子之前还能一天吃上三顿饭,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两三天都不进食,这可如何是好啊?”初妹走到门前,门依旧锁着,她也没开,就将饭菜从门底下的门缝塞了进去,站在门前就说:“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要是觉得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吃一点,困了就睡,初妹一直支持你,你要加油。”此刻的得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废人一样,躺在地上,听着初妹的话,也没理会她,过了一会儿,初妹就转身走了。
其实,得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面临着什么问题,就觉得脑袋当中一片混乱,就好像是喝醉了酒,昏昏沉沉,想要清净,却又不肯停止,总要想些事情才觉得正当。就这么胡思乱想,他又睡着了。直到深夜才醒来,他起身走到门前,从门缝之中望向天上的月亮,这时候只见一轮明月高照,他从月相判断,许是十五前后。回身走到香炉跟前,点上三炷香,盘腿坐了下来,对着三尊佛像开始自言自语:“佛祖啊,求求你,帮助帮助我吧,我现在正经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我自己完全走不出来,体内两股力量在激烈地战斗,我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心满意足呢?”
三尊佛像静静地待在那里,香灰烧得很长一截,又落在香炉里。得培拿手梳理自己的头发,它们已经长得很长了,突然间,像是来了什么灵感,他将头发散开,自己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呆呆坐在香炉跟前,可说来奇怪,得培瞬间就好像来了精神,心里寻思道:“咦,这倒奇怪,单单只是一个头发,为什么散开来,竟然变得如此畅快?”我对很多事情不能独立给出合理的解释,那个感觉就像自己完全不是自己,就像迷失了一样,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心里的一种感觉。他觉得散开来头发能让自己觉得舒服,他就任凭头发散开。
这晚,直到三更天,得培觉得有些困意,这才躺下睡去。就在那晚的梦里,得培就像来到了一个另外的世界,身边有一群陌生的新朋友,带着他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冒险。后半夜醒来,月光将佛堂里照得明亮,他就再也没有睡着,一直回忆着自己做的梦境。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他想象自己就是一个小孩子,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问自己:“人们为了什么而活着呢?什么才是最有意义的人生呢?”他给不出一个答案,而问题就像一道门,如果想要经过这里,推开它是绕不开的。他继续思考:“人们降生了,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也许在出生的那一刻,大家全都不知道还有未来,还有死亡,可是他们现在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他们会呼吸,会想要找食物吃,等吃饱了,就继续观察周围的世界,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吗?他们为什么而活着?”
最终打破这一切的,是得培回到了八卦的问题上。他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现象,世间总是有两种相反的事物存在,有黑夜,就有白天,有天上,也有地下,有远处,也有近处,有里面,也有外面,有坚硬,也有柔软,有寒冷,也有温暖等等等等。玄学的问题开始拯救他,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但很显然,目前只有思考这个问题,自己才能变得异常安静,他将自己的发现保留在心里,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顺着自己的思路,一直思考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只大老鼠从香案上悄悄摸摸地爬了过去,给得培吓了一跳,等他再想仔细查看时,那老鼠顺着墙根爬进了洞里不见了。屋子里就恢复了平静,月光皎洁,虽然他感觉自己的内心还是一片混乱,但阴阳的有趣现象似乎冲淡了矛盾的感觉,就像将源源不断的清水冲进一杯满是墨汁的杯子里一样,墨汁稀释,再就是彻底让清水填满,杯子重新变得清晰、透明。
第二天直睡到了晌午才醒来,也没有丫鬟来送食物,得培觉得奇怪,等又过了一天,还是没人来,他就稍微有一点焦躁了,就这样,得培饿了三天。这天,得培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还在思考阴阳的问题,就听见门口有动静,接着,叮当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里滚了进来。得培疲倦地扭过头去,看见地上躺着几根竹子,他觉得新奇,就爬了过去,拣起来一闻,倒十分清香,等研究了一番,这才发现,原来竹筒之中藏着蒸熟的白米饭。没等开口吃,他又开始琢磨了:“佛祖,你说,我是不是该换换脑子了?想不明白的问题就先不要去想,把头脑放空,跟着心里的感觉走,是不是能给我带到我真正想去的地方呢?”竹筒里的米饭的确太香了,得培好像也有一点饿了,这才拿手抓着吃了起来。
得培就像第一次见到香喷喷的米饭一样,他一边吃着,一边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之所以觉得想要吃它,一是因为饿了,二是这米饭装进竹筒,着实吸引了我的兴趣。”就像有人将得培的想法偷偷告诉给了初妹一样,往后的日子里,丫鬟们都会将事物制作得精巧有趣,盛进竹筒或是一个破旧的碗碟里送过来。每次得培都会狼吞虎咽,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他自己吃完东西,坐在地上就笑:“也许自己像个孩子,也许初妹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像哄孩子一样对待我,又好像自己是个乞丐,好不容易才发现有了一点食物,这才吃得香极了。”
因为佛堂里堆积着自己的粪便,时间久了,味道很是难闻,起初,得培觉得一定是自己定力不够,所以,才受不了它们的味道,可是到后来,他决定放弃自己的固执想法,几个月以来,还是头一次主动跟丫鬟说话了。一天,丫鬟又来送饭,得培就轻声说道:“帮我铲些沙土过来”丫鬟一开始没有听清,得培才又大了一点声音告诉她。就这样,佛堂里有了沙土,秽物盖在沙土地下,得培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这天清晨,天降大雨,直下了三天三夜,等到雨停,得培坐在门后的地板上,透着门缝,大口大口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又有泥土的芳香,那一刻,他沉醉了,突然想到了一个说法,室外与佛堂内的环境对比,觉得自己这是物极必反。自由的尽头是空虚,龟缩的尽头是重新又开始向往自由。但他没有叫丫鬟开门,而是让自己继续一个人待在佛堂反省。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灵的自由,什么又叫做珍惜。
十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得培终于让丫鬟打开了房门,众人都高兴地跑过来,准备迎接他出关。得培笑道:“你们不要误会,虽然打开了房门,但,我决定正式进入第二个阶段的闭关修行之旅。”大家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得培在想些什么。看着他蓬头垢面,初妹隐隐心疼,但想到他主意已决,也只好由着他继续修行。
得培这第一阶段闭关,收获颇丰,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两只眼睛放光,从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彻底清理了一下自己的佛堂,将十个月来积攒的秽物铲除,又拿清水反复冲刷了好几遍。如意和小咖喱在一旁看着,只是觉得好玩,听父亲说拿清水冲刷地面,小家伙更是来了兴致,便跟着父亲一起拎水冲洗。初妹和几个丫鬟又拿鲜花布置了一下佛堂,如今,站在佛堂之中,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好不沉醉。
佛堂中窗明几净,得培叫初妹给定做了一张宽敞的书桌,摆到了佛堂中。笔墨纸砚齐整,每天又有小丫鬟过来送茶,得培开启了第二阶段的修行。这天,他沐浴更衣完毕,坐在书桌跟前,做起了两件事,一是阅读历史典籍,二是创作心中的小故事。丫鬟总会拿些精致的干果摆在书桌上,有时候得培休息的时候,就一边喝茶,一边吃些干果。来了灵感,还会一个人跑到厨房,翻些水果吃。
古人说,读史可以明志,他足不出户便了解了前人的诸般事迹,又由着自己的心情创造出了感人至深的小故事。他常自嘲笑道:“闭门造车,说的就是自己这类人吧?哈哈哈哈”写作对于得培来说,就好像夜晚做梦一样,一个是被动创造,一个是主动创造。每每创作之后,他便将作品分享给洛阳的师傅阅读,那赵老道观其文,察其心,总能提出中肯的建议,虽有不足,也多是以鼓励为主。就这样,得培在闭关的第二个阶段里,彻底放飞了自我,淋漓尽致地生活在了自己的小世界当中。
这边再说世界的另一个尽头,一面是世外桃源,而一面则水深火热。如果说得培是一个龟缩的自己,那洛阳城里的戴千岁则是一个膨胀的自己。戴千岁富可敌国,每每就想,这大宋朝有个皇帝简直就是多余,天下事不闻不问,坐在龙椅之上,尽享繁华,在自己看来,比那皇帝更像个皇帝才对。这戴千岁心怀鬼胎,便在洛阳城里建了个小国,手下兵强马壮,对朝廷虎视眈眈,关外缕有敌人来犯,也只是不痛不痒地作势抵御一番便罢。
戴千岁的野心何止称帝一件事,在他阴暗的内心里,似乎正在下着一盘更大的棋。他在洛阳城里有一处私人庄园,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奇人,和尚、道士若干,帐下武夫更是数不胜数。每日也不上朝,倒是皇帝还要亲自到他庄园里汇报工作。这天,戴千岁正在庄园里独自下棋,有人来报,说是皇上到了,戴千岁听说也不起身接驾,只是哼了一声,继续玩棋。皇帝倒像个奴才一般,热脸贴冷屁股,进到小亭子里笑道:“寡人近日闲闷,有公公就说,何不约上千岁一道去江边垂钓游玩,今日特来相邀,还望千岁赏光。”戴千岁瞅了皇上一眼,言道:“皇上好雅兴啊,老夫挺佩服你的”皇上又问:“哦?千岁几个意思?”那戴千岁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嚼了一口,一只眼睛就闭了能有半柱香的功夫,这才啧啧称道:“混账的东西!瞧你买的一些烂葡萄!直酸得我牙根痒痒!”说罢,这才反应过来皇上的问题,那皇帝眨巴着眼睛,也不敢言语,正等着他回答,戴千岁就说:“皇上想去钓鱼就去钓,皇上想去打猎就去打,老夫陪与不陪,还不是一个样子,无聊得很啊!”
皇帝听说,自知无趣,可他也是江郎才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好叫戴千岁回心转意,眼下瞧着多半没有希望,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带人回宫了。等皇上走后,戴千岁又是哼了一声,吩咐叫人喊来采购水果的下人,拉出去砍了头。这时候一个老道带着一只金刚鹦鹉溜溜达达走了过来,到了近前给戴千岁请了安,就笑道:“方才,我见皇上闷闷不乐,想是千岁又刁难他了?”戴千岁瞧见来了近人,这才脸上有了点儿笑模样,让老道请坐,便要跟他对弈一局,老道就说:“唉,饶是曾经千岁对他皇帝老儿的太子那般热情,眼下您再瞧,还不是拿咱们当是外人,大事不能做主,区区一个佛堂倒成了宝贝,千岁您说,他皇帝老儿不叫咱们进他太子的佛堂,是几个意思?”
戴千岁和老道正在说话,就听见一个和尚嘻嘻哈哈从庭院里也走了过来,到了近前言道:“和尚我看着时辰才来,千岁有令,香炉里的三炷香换过两遍,这才敢来拜见。”戴千岁又叫和尚请坐,询问起了庄园建造之事:“大师,我拜托你的事可有了进展?那汴京城北有座佛堂,大师曾说乃是一处风水宝地,我们将它买下,另起一座庄园,岂不甚妙?我将庄园图纸都描画妥当了,来了,拿来我的图纸。”说罢,就叫人拿来他亲自绘制的图纸。大师和老道瞧了两眼,戴千岁就问:“这里我打算建个鱼塘,养些食人鱼,哈哈哈哈”那和尚也不搭话,又过了半晌,这才皱着眉道:“千岁,非是小人办事不利,只是那汴京城里不比洛阳,虽是千岁位高权重,但那当铺的女掌柜似乎不买咱们账啊!”
听和尚说完,戴千岁疑惑不解,就问:“听大师之言,那汴京城里可有人为难大师?”和尚就说:“小人先前跟千岁念叨了两回,不想千岁贵人多忘事,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了。那汴京城北的佛堂乃是当铺女掌柜特意给她官人建造,如今咱们有意拿地,她家堆金如山,哪里肯轻易放手。只不过...”戴千岁喝了一口茶,问道:“大师有话尽管讲来,只不过后面有什么说法?”那和尚就说:“只不过多年以前,不知因为何事,那当铺女掌柜的官人下落不明,直到今天也没个音信。我和道长就顺着这条线索研究了研究,替千岁解忧,饶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只不过还差一个人,这件事就能办成。”
一旁的老道就说:“依着千岁的行事风格,哪里需要这般曲折,那小娘们不同意,咱们就给她定个罪名,随便往什么大牢里一关,饿上十天半个月,不怕她不出卖地皮!”说罢又瞅着戴千岁,等他回应,那戴千岁笑道:“道长说笑了,一个凡人,别说饿上十天半月,恐怕饿上两天,都撑不住啊!哈哈哈哈”那老道又瞅瞅身旁的和尚,挤眉弄眼又道:“我与大师二人正是想到此节,这才费尽心力,琢磨出这个办法来。千岁一向做事杀伐果断,可又如风似梦,真要说巧取豪夺,定也不服人心。”说罢,瞧着戴千岁面露喜色,接着又说:“大师,快跟千岁讲讲你的想法。”听老道一说,那和尚白了一眼,老道嘿嘿痴笑不作理会,和尚就说:“千岁,小人做了调查,听说那女掌柜有个师傅,正是咱们洛阳城里的赵讳赵老道。小人就跟道长一合计,要是能叫那赵先生出面说和,不怕那女掌柜不答应。只是...”
听和尚犹豫犯难,戴千岁就问:“只是咱们端了他赵讳的老巢,量他也不愿意配合,是不是?”道士就笑道:“千岁勿恼,常言道,事在人为,我们虽然跟他赵讳结了梁子,但千岁不知,那老道有些道行,他想在洛阳城待下去,就也轻易不敢跟咱们作对。”和尚又说:“赵讳有点本事儿,只怕要不是千岁出面一趟,以小人几个去请他,就是一千一万个小人,也请不来啊。”戴千岁眼珠滴溜溜乱转,就问:“这倒有些意思,自古道是英雄惜英雄,要说跟他赵讳正面交锋,还从来没有过,我也素来知他有点儿东西,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他切磋,如今大师有了妙计,不妨尽情讲来。”
那和尚凑近戴千岁的耳朵,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絮叨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依小人愚见,这样最好。”老道士瞧着戴千岁的嘴角有了笑模样,这才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戴千岁当日就请两人留下来吃酒,直饮到一更天上方才散去。第二天一早,和尚和道士就按照计划各自行动了起来。戴千岁洗漱完毕,吃了早饭,打从庄园里出来,就上了街,直奔洛阳城的元宝店而去。
许有半柱香的功夫,戴千岁溜溜达达就来到了元宝店附近,远远瞧着元宝店门口正站着那赵讳赵老道,心下大喜,寻思道:“人们都说这老道是个奇人,可惜一直没缘相见,如今有了机会,我倒要亲自瞧一瞧,他有些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说话就来到了卦摊前,只见赵讳正在给一个妇人看卦。不远处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感觉似曾相识,像在哪里见过,可又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等那妇人心满意足地离开,戴千岁这才笑道:“赵先生?”赵讳抬眼瞧了瞧,便打了招呼道:“这位客官,想来是要看卦?”那戴千岁就问:“方才我看那妇人给了先生五个交子,先生这卦钱可是真不贵啊!”赵讳就道:“老道我常年在此,以看卦为生,初识千岁,不识抬举,还望千岁赎罪。”戴千岁见老道有些骨气,见了自己也不下跪,倒有点儿胆量,不禁有些敬佩之意,就笑道:“道长不必拘礼,老夫也不是那世俗之人,怎可见怪?”说罢哈哈哈几声爽朗的大笑,又道:“赵先生果然好本事,老夫今日前来,正有一事相求。”毕竟不知戴千岁这只老狐狸要怎样狡猾,亦不知那赵老道能否见招拆招,请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