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送来一盒烟。
从中抽出一支点上,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沾染了血迹。
这时的迪厅正值沸点,到处是疯狂与死亡的混合物,地球灯下,少男少女们正在翻滚的头颅一个个仿佛都鲜血淋漓。
“先生,你需要我帮忙吗?”服务生在一边问
他把手伸到服务生的鼻子底下,然后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他很久没来舞厅了,他没入那些少男少女的身影里,他周身的血液在涌动,在魔妖一样躁动的身影里,他看到另一个自己,他多想就这样跳下去,跳下去,死在这里,要是能死在这里多好,跳着跳着轰然倒下,让一切结束。
如果此时有人发现悦悦被杀,然后报警,警方顺线追踪,然后来到这里将你抓走。或者刚才那位服务生看到了你的异样,然后报警,然后警方过来将你抓走。然后杀人案告破,你将被戴上手铐脚镣,关进看守所,然后是审判,执行。
坐牢时一个杀人犯王小四关在他们的号子里,小四杀了妻子、奸夫,关进号子里的他一脸委屈可怜相,仿佛要向一号子人证明什么。
你什么都证明不了,什么都不用证明。
我要去自首吗?他在反复作着思想斗争。
他在舞厅里一直待到后半夜。
要不要回去?就将那具尸体丢在那儿,自己一走了之,远走天涯。
可总觉得于心不忍。
她的尸体呆在屋中会腐烂变臭,最后会爬满蛆虫,会变得丑陋不堪。
他曾经爱过她,刻骨铭心地爱她,如果不是她的背叛,他怎么也不可能杀死她。
还是要给她一个去处,给她一个最后的仪式。
他回到家门口,却又不敢再跨入那扇门,他在门口停留许久。
他呆呆地立着,他真希望她坐起身来,如同过去那样。
她总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玩手机,见到门响,然后从床上坐起来,递给他一个微笑。
她曾将许多东西带进来,屋里便有了生活的气息。
这个屋子里曾经飘荡着许多的东西。
现在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你杀死了一切。
僵硬的尸体已经不像一个人,是一个物,她完全失去了生命的灵动妖娆,失去一颦一笑就能显现的灿烂。
他挥刀的手在颤抖。
一抬头,却与那尊弥勒像对上了眼,弥勒正看着他笑。
天啊,刚刚发生的一切天在看着,地在看着,弥勒在看着,可弥勒是笑着的,笑容可掬。
悦悦,让弥勒陪你去吧,你将穿着无缝天衣,去兜率天,去真正的欢场。
悦悦,你留在弥勒手上的指纹,会保佑你轮回后的来世,那些指纹依然属于你。
钱继渊顺手拿起那只弥勒像丢进箱子。
(此处有省略)
他将两只箱子推着出门。
他拦下一辆出租。
司机见他带着重物,立刻打开后箱盖,又上前为他搬运。
“这么重,啥东西?”
钱继渊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好在司机迅速关上箱盖,走向驾驶室。
司机钻进了车子,两手握着方向盘,声音轻轻地问钱继渊:“去哪里?”
“到……到……”
他并没有想好抛尸的地点,讲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地方来。
钱继渊断片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条河流,在城市的东郊。
曾经一起与悦悦来到河边,曾经有过约定。“等夏天来时,我们一起下河游泳。”
他想起那条河,他仿佛看到那条河,夜幕里的河面一定平静淡定,与夜色平行地活在人间。
“你就朝东郊的方向开好了……”
小车开了过去,开着开着,就看到那条河了,钱继渊看看路边有很多树木,路人很少,光线又特别阴暗,立刻说:“停。”
夜幕里依然有无尽的风景映入眼帘,风景呈现一种延绵的组合,一种灵物,若镜像,若幻影,光芒揉合到绿叶间,叶片纷纷打开自己,以最生动的方式迎接黎明。这片片灵光生气,这连片的生命组合,是生的进行时,死亡气息很难掺合进来,
车子停稳,钱继渊下了车,两腿绵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车门,终于让自己站稳了脚跟。
他从后车厢里搬下两个箱子,立在路边,看着司机倒车,开走。
就推两个箱子向着河边走去。
河流安然而逝。
河流从来不拒绝什么,它总是那样淡雅笃定,像端坐莲花座的佛。
河流可以与世界万象合流,合拍。
老人可以长久驻足河边,喟然长叹,年轻人也可流连河边,胡思乱想。河流容纳了水,也容纳世界的一切。河流像个家,它有许多儿女,儿女们打扮一新,它们洋溢着生命,它们在流淌。
这河也能流向梦境,梦境是敞开的,向河流和夜色敞开,大片的水穿着白纱衣来到梦中,进行覆盖和淹没,水让一切失去重量,失去躁动的能力。
这河流也能流向来世。来世一如梦境,只是它活在时间和幻想里,来世像个大花园子,花园子的深处,是无尽的纱幔,珠帘、漏窗以及快乐的眼睛,水浸没了时间的力量,河流杀死时间,让眼睛不眠,让生命永恒。
这里就是你的河,你的眼睛,你的身姿,你的春夏秋冬,你波纹荡漾着的日月星辰。
他举起一个箱子朝河里扔去。
箱子在水中打起一个水漂,水波荡漾,水波画起了圆。
死亡是个不断放大的圆,像指纹。
她来了,她去了。
她结束了,她开始了。
钱继渊呆立许久。
还有另一只箱子。
于是他向河的上游走去,感到差不多了,又将另一只箱子扔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