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继渊回到家中,屋内有着黄昏特有的死寂,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里屋的房门虚掩着,悦悦会在里面吗,她肯定不在,她已经经营出自己的生活空间,拥有自己的节奏,她需要马不停蹄的运转。
顿时一种莫名的怒火涌来。
他坐到客厅沙发上,这过去的一天,两天,这一天天过去的岁月,好像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甚至也什么都没吃,他几乎感觉不到饥饿,一种巨大的空洞将他变成一具躯壳,如血的夕阳从窗户斜射到屋里,把影子长长投在空空的地上。
房子如同一个坟墓。
盯着地板上自己孤单的身影,他迷迷糊糊睡去。
忽然发现,他肩膀的上方有一个东西在晃动,好像是一只鹿。它细长的脖颈下,又生出两根手臂一样的东西,展开来,一会儿好像要搂抱他,一会儿又弯曲起来,做着抚慰他的姿势。
是她吗?她是这样去会见那些男人,与那些男人做着这样的动作,这样的交易,在自己离开房间的空当,她进来了。
她也这样来与他云雨,他是其中一名客人,他闻到了洗发水的气味,这味道很熟悉。瀑布一样的披发覆盖下来,掩住了他的脸,他想推开她,但他又像孤魂野鬼一样寻找归宿,他需要一个落脚点。他抽动右手,狠狠去抓住已经转移到左肩上那个长颈鹿的脖颈。他抓到一根肉颈,那个肉颈靠上了他的后脖颈,他死死揪住它,既不回头,也不吭声,残忍地感受着那脖子的颤抖,惊慌地要挣脱。它甚至发不出声来,好像要窒息了。他又猛一猫腰,她的头被拽到他的面前。对方更剧烈颤抖,但没有反抗,随他摆布。他于是不再含蓄,她太有经验,她以她的万种风情作着接应。她在剥一颗花生,像犒劳他的美食。
并且这美食是活的,它有叫声,证明了它是活物。
他从梦中醒来,果然是她,是悦悦,悦悦正将脸伏在他的胸前,像只小猫。
“继渊,我有孩子了。”
“什么?”钱继渊脑子“嗡”的一声。
她在讲什么?我在作梦吧,我这是梦,刚才就觉得自己在作梦,这梦怎么像真的一样,这悦悦就在面前,她说她怀上了孩子。
还不知道是与哪个男人的野种。
钱继渊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这个孩子就是你的。”
“去医院做了。”钱继渊狠狠地说。
“什么呀?你的孩子,为什么不能生下来?”
“做了。”钱继渊吼道。
“你就是欠揍。”
悦悦哭着说:“你要给我钱,我去检查。你的孩子,你要花这个钱!”
“你整天在外鬼混,还要向我要钱?”
“你是个没用的男人,我瞎了眼啦。”
钱继渊突然怒目圆睁。
“你再说一遍。”
“你是个怂包,没用的男人,一个女人都养不起,还要装什么圣洁。”
“我有过一百万,一百万,能供养你一辈子,可你这个女人太脏,你不配,我将那笔钱带回家里又带了出去,你不配,所以我才带了出去,可一带出去那钱就没了,一百万哪,是我提着脑袋,冒着坐牢风险挣来的,怪你脏,怪你没那个享受的命,你现在却说我怂。”
“啊,哈哈哈哈……真有一百万,你早溜了,我就知道,你从来没疼过我,可我现在有孩子了,有你的骨肉,你得疼孩子。”
“把孩子做了。”钱继渊朝她吼道。
“你这男人早把魂弄丢了,一半儿人一半儿鬼了,亲爹爹不要你,阎王爷不收你,也就是我心慈面善挣钱养着你。你这样的半人半鬼也能给一个女人下种,你配吗?我不配那一百万,你配有孩子吗?你不配!我倒八辈子霉,竟然怀上你的孩子。”
钱继渊扑了过去,一把卡住她的脖子。
(此处有省略)
“配不配……?”小狗在一边“呜呜咉咉”地叫着,它叫得那样急迫凄厉。
“配不配……?”小狗在他的脚边蹦跳着,发出最惨淡的呼声,可此时悦悦那句“不配”依然在他耳边回荡。
原来生命如此的脆弱,这个曾经与自己一起欢喜一起高兴,一起躺在床上,一起肩并肩地走在街上的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睛。
魔鬼接管了双手,并用双手表达恨意。
正在不知所措时,小狗又凄厉地叫起来,叫声越来越大,叫得他心惊肉跳。
不行,这样叫唤,邻居一定会发现异样,甚至过来敲门。
钱继渊抓起小狗。
小狗在空中摆动着身腰,显然它已经意识到危险,叫的更加凄惨。
必须杀了它,必须!
钱继渊双手卡住它的脖子,仿佛卡住了自己,他感到呼吸困难,甚至流下泪来。
他几乎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小狗终于停止了叫唤。
这条小狗,死前承载着双份的痛苦,它甚至分担了悦悦死亡时的一切,恐怖、痛苦、透入心骨的窒息感。
望着悦悦尸体,他在屋内呆立许久,怎么办?
(此处省略)
他走出了门。
他的眼前一片血红,闭上眼睛,那片血红仿佛更加浓重。
他感到饿。
他来到路边一个排档,点了份盖浇饭。
盖浇饭是一种发明,它一定想以一种美好的方式掩盖什么。
饭很快端了上来,他的眼前依然一片血红,血色下面是米白,相映之下,米饭是那样的白,一种颜色要杀死另一种颜色,血红要杀死雪白,原来鲜血的反义词是米饭,相反的两样东西正以如此强烈的交织、对抗、进行着生死较量。他划拉了一下,米饭下面跳出两片薄薄的肉,顿时他“哇”地呕吐起来,仿佛要吐出五脏六腑。
盖浇饭一口未进,他再次来到大街上。
他扫一眼夜色,夜色赤红,杀一个人,能为这个世界制造如此多的反义词,赤夜被流星划了一刀,天空的某处正在滴血,有涮羊肉的味道,星戮的天空仿佛划拉出一个破折号,破折后的血红苍茫无声,有种涮羊肉的气息飘散于赤夜的某个角落。
一辆救火车呼啸着开了过去,那呼叫声音声嘶力竭,接近于哀嚎,以前听这声音总觉得太夸张,后来经历一场大火,经历死里逃生,才知道那声音只是努力地作着真实正确地表达。
夜晚大街上依然有许多声音,说话声,笑声,汽车鸣笛声,却只有救火车的鸣笛声在作真实正确地表达,夜色是个虚假的洪流,救火车作了一次冲浪。
钱继渊站立街头不知道向何处去。
这时看到一家迪厅,门口霓虹灯闪烁,里面不时传出喧哗和叫喊声。
他走了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一个服务生走过来。
“要点什么吗?”他点点头,一杯葡萄酒放到他的面前。
“需要烟吗?”他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