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火起来后才跑的?”
老头点点头。
刘队长冲进火场扫了一眼,大喊“火场里还有人吗?”
此时浓烟滚滚,里面什么都看不清。
显然当务之急是要弄清赌徒有无全部逃出来。
“你,你,你们立即进入火场寻人。”刘队长思考片刻,点出方强、李峰两名年轻消防队员。
两名消防队员进入火场后,在车间里四处寻人呼喊,不久“轰”的一声,厂房门口的屋顶一角坍塌了,两名消防队员的退路被切断。
二人并未慌乱,放开导盲绳继续向前探路,导盲绳闪着幽灵一样的光,在浓重的烟雾里仿佛它也在艰难地呼吸着。
钱继渊感觉到了脚步声,在屋顶上喊:“救我,救我。”只是那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喊声微弱,而火场里到处是“劈劈啪啪”的响声。
队员方强和李峰牵着导盲绳往前走。
“火场里还有人吗?”他们在呼喊,但他们戴着消防面具,喊声听起来也十分模糊。
此时火场里更像地狱,钱继渊感到又要见到阎王爷了,阎王爷就在前面等着他。
横竖一死,人多是横着死,今天却要竖着死,人直直地挂立着,像个吊死鬼。
横着死好啊。巴尔扎克笔下的高老头,他是横着死的,他躺到床上想事情,他说我一躺到床上就能想起许多事情,心里感到很舒服。人人都要成为高老头,他们走不动路,干不起事情,惹不出是非,只能躺在床上,过电影一样地过着一生,然后呼吸急促,然后两腿一蹬地死去。
此时他无限地羡慕高老头,要是有地方让他躺着,哪怕躺在这火焰熏天的厂房里,只要躺着就能像高里奥老头那样,能够想起许多事情,此时他要想那九十万,不该拎进赌场里来,拎着进馆子,狠狠吃一顿,随便丢几张大钞,多气派,上鹿巢会……上游乐场……上飞机游船那些钱足以打开一个世界,花完这一百万,哪怕是死也是横着死,像高里奥老头,心里想着许多事情,有爱有恨,有欢有悔,有乐有悲,然后两腿一蹬。
而现在要竖着去死,吊挂着去死,死得像个蜘蛛,像个屎壳郎,像屎壳郎拉的一节又长又硬的屎。
消防队员身上携带的氧气瓶只能维持很短时间,李峰知道,死神正向他们逼近。
李峰转身对方强说:“我们的退路已经被切断了,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但不要慌,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动,不要离开导盲绳,我到前面查看一下。”
李峰知道,此时最好的策略是止步不前,因为每走一步,都是对氧气的消耗,身后背的那个罐子没有报警装置,但他已经清晰地感到携带的氧气就要耗尽。
要立刻止步!
可李峰依然向前走去,要将整个厂房查看一圈。
“救我。”钱继渊还在屋顶上喊。
“啊,屋顶上还有人。”要立刻将这个情况通知方强。
李峰牵着导盲绳折回身向方强走去,每走一步都那样地艰难。
方强迎了上来,不远处他看到李峰突然倒地。
方强赶忙上前:“李峰。”
“方强,屋顶上有人!他还活着!”。
“李峰,李峰,你要坚持住。”方强抱起李峰,他们已经陷入绝境。
方强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等待,等待外面的救援。
外面的人终于在坍塌处扒开一个缺口,大队人马冲了进来,将两名消防队员救出。
“火场里还有人吗?”刘队问。
“有人挂在屋顶,他还活着。”方强说。
“李峰……李峰……”
“快叫救护车!”
李峰可能不行了,刘队看着浓烟滚滚的厂房,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还能再下施救的命令吗?
迟疑片刻,他几乎带着哭腔指着眼前的队员。
“你们……立刻突入火场,上房救人!”
消防队员再次实施强攻,他们带着索具突入了火场。
钱继渊终于被从屋顶上救下,那时的他竟一息尚存,这简直是奇迹,他竟然还活着。那个屋顶的破洞救了他。
人们将钱继渊抬出来,他意识尚清,来到外面,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原来人间有这样一种食物,吃它能起死回生,他大口吞咽着这新鲜的空气,一口……两口……三口……,就像吞进去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周身的血液顿时奔涌起来。
钱继渊,又活了过来。
众人扑向李峰。
大家呼叫着他的名字,边哭边大声呼喊。“李峰……李峰……”
众队员撕心裂肺,哭声一片……
李峰已经停止呼吸,飞驰而来的救护车只拉走了钱继渊。
钱继渊的眼前飘散着花一样的火,那样绚烂,将一切染得赤血,那是今生见过的真正的红色。
悦悦来到他的面前。
“你这是找死。”悦悦说。
“是找死,却死不掉。看来我这人命硬!”
“干嘛要去那里,你有钱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钱?”
“你有钱?你哪来的钱?你有多少钱?钱呢?”
“我有很多的钱,都带进火场,一把火烧了,你信吗?”
“你猜我带进去多少钱?”
钱继渊伸出一个手指。“你猜一猜。”
“一万?”
钱继渊摇摇头。
“十万?”
钱继渊摇摇头。
“一百万?”
钱继渊露出诡秘地笑。
悦悦将脸别过去,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
“人有时候是可以守株待兔的,你守在那里,等一只兔子冲上来,一头撞在树上,它晕晕乎乎就到了你手里。有时候一百万晕晕乎乎的,像撞晕的兔子就到了你手里。”
他本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她,可那一百万,拎回来算是打了个水漂,谁都不知道就化成灰了。太对不起那笔钱了。
“看来我这人命该如此,不配有钱,今生也不可能有钱了。”
“大火把你吓坏了吧,你在讲胡话。”悦悦问
“但愿是这样。”
“你不配,我也不配,我们已经没有资格接受一种真实。”
他突然大呼一声“我们不配!”他用手使劲击打着床头。
“不配!不配!”他又扑到墙边,用头使劲撞着墙。
“不配!不配!你我都不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