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边什么情况?”耗子问道。
沈让回道:“这个山寨分为上下两个寨子,中间相隔十丈有余,他们去上寨都是通过上面的人控制升降木篮。”
正巧这个时候赵老三和张老五也来到了约定地点。
“好家伙,我和老五从那个上寨上面爬下来,在上寨发现了一个马厩。里面的马各个健硕彪悍,比我见过的马品色好了不知道多少。而且,我敢保证,那些马不可能是我大晋的马匹。”赵老三气息有些喘,刚才爬上爬下的太费体力。地势太过陡峭,一不留神就会命丧于此。
张老五补充道:“上寨应该是他们的主寨,他们的统领和护军,都住在上寨。而且,巡逻兵不仅人数多,还很谨慎。我和老三害怕暴露,就没敢摸得太清楚。”
崔涯道:“下寨虽然把守不多,但是四个角落都有一个瞭望塔,每个塔上有两个人。巡逻小队五个人为一队,大概有两三队一起巡逻。”
“时辰有限,容不得我们近一步摸索。刚刚我和耗子叔救长安的时候,杀了两个看门的小兵。我们可以换上他们的衣服,留在寨子里静观其变。其他人先回清风寨,等待消息。到时候可以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耗子一拍大腿,激动道:“这个主意好。你们谁准备留在这里?我是要回去跟大当家汇报情况,而且到时候我还得带路。”耗子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算计,留在这里太过危险,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适合的人去做比较好。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耗子的小九九,他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贪财怕死,但是对沈老大又是忠心不二,也是个怪人。
“我留下来。”元长安不和他们多说无用的废话,“他们正打算将我收入寨中,我也正好顺水推舟,留下来探查此寨的情况。”
陈治见元长安要留下来,也直接开口道:“我也要留下来,我虽然没什么武功,但是我记性好,什么东西看一遍就忘不了。只要让我在这寨子里转一圈,我就能把寨子里的布局和情况记得八九不离十。”
可元长安担心他的眼睛,刚想说话,只见崔涯仰头看向山上的位置,出声提议道:“山上的情况,我觉得也应该摸清楚。这样吧,我和三叔、五叔去山上走一圈,转一转。长安、陈治和沈让留在寨子里,随机应变。耗子叔回清风寨,等我们的消息。”
沈让应和道:“这个办法可以。”
不只是沈让,其他人也觉得崔涯的建议可以采取。耗子是最乐意的了,只要不把他留在这里就行,其他的他不管。
就这样,元长安也只能妥协了。
耗子跟着崔涯、赵老三和张老五爬上了山的地面,然后和他们分道扬镳。崔涯拿出自己的匕首,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上刻了一个记号,“我们往里面走走。”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头行动比较好,整座山头那么大,一起的话太慢了。”赵老三借着月光环顾四周,树木繁茂葱茏,树冠如云似盖,树干挺拔粗壮。月光透过森林的树梢,洒在地面,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张老五表示赞同:“老三说的有道理。如果发生什么情况,就吹哨子,也好接应。”
崔涯是小辈,见他们两个长辈都表态了,自己当然没什么好说的,“都听两位叔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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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让和陈治换好那两个死去的小兵的衣服,又找了一个稍显荒凉的地方将他们两个就地掩埋,然后他们回到了柴房。
“陈治,你穿上这衣服一点都不像土匪,整个人文绉绉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再说了,你这个脸太惹人注意了。”沈让第一次觉得,老天是不公平的。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为什么陈治穿起来贵气又书卷气。而且他那张脸,绝对是女娲娘娘的炫技之作,他的五官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元长安也点头同意。
陈治见元长安一脸认真地点头同意,轻轻一笑,用手中的黄布蒙上下半张脸,“还好他们寨子里的小兵都是蒙面的,要不然我们两个谁也瞒不过去。”
即使蒙上下半张脸,陈治那双勾人的眼睛露在外面,特别是那颗红色的滴泪痣,也足以引人多看几眼。
“你还用绑起来吗?”陈治岔开了话题,一直讨论他的长相,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他从记事开始,身边的人就是夸赞他明眸皓齿,像极了母亲。十二岁之后,别人才开始称赞他才比子建,有拜相之能。
元长安拿过陈治手里的麻绳,双手一背,然后一阵捣鼓,自己就将自己绑起来了。陈治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沈让轻轻推了他一下,出声道:“怎么,看呆了?没见过自己绑自己的?这可是我和长安还有崔涯,我们三个人摸索出来的,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陈治觉得学了这个,一定有能用到的时候,便答应了下来:“可以,那就多谢沈大哥了。”
沈让和陈治就守在柴房外,除了偶尔会有几队巡逻的小兵,夜深人静,陈治竟然心中涌现诸多感概。
柴房的门从里面打开,元长安再一次自己解开了麻绳,走了出来。沈让这个时候,已经靠在檐柱上打盹,时不时地抬手挥散打扰自己睡觉的小飞虫。
“在想什么?”元长安背靠着门框,双臂环胸,开口问道。
陈治摘下面罩,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夜色正浓,除了柴房门外那两盏灯笼散发的昏黄的光芒所照之地,就是天上那轮明月能让他看清。
他轻声道:“我在想,什么时候天下能太平。如今整个大晋政权四分五裂,皇权、王权和异族政权。一个国家,三个政权。现如今皇帝尚年幼,妖后奸臣专权,朝政不纲。皇族之中,无堪大任者,大晋危矣。”
元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弯月。它就这样静静地挂着,如同一把弯刀,隔开了无边的黑暗。月光如水,洒满了大地。
“你听说过,骨烂、不羡羊和烧火把吗?”
陈治也只是听说过一二,这三个称呼最早是从平州齐都郡传出来的,后来在平州其他四郡和沧州七郡中的三郡流传开来。因为这些地方离少陵郡很远,所以陈治也只是偶尔听旁人提及过几句。
“略知一二。”
“在平州,他们把人分为三个等级。一等人,称作骨烂,只有那些皇亲国戚才配得上一等人。听说他们做成熟食,就连骨头都是酥软可口的。二等人是那些达官显贵、乡绅豪族,被称作不羡羊。因为他们的肉质,像羊肉一样滑嫩。”
元长安故意停顿了下来,不出所料,陈治的脸苍白无血色,神情很不好,甚至有呕吐的迹象。
她继续道:“而最下等的烧火把,就是平民百姓。肉质又老又柴,非常不好吃。但是,这却是成本最低的肉食来源。我曾经去过平州齐都郡,那里的人都不算是人。他们眼里只有活着,不择手段的活着。易子而食、圈养女人食之。城墙上、街头和巷尾,到处都是尸骨和头颅。你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因为上番侵占平州,齐都太守甘做丧家犬。战乱导致田园荒芜,一连几年都颗粒无收。粮食短缺,人性就容易暴露。首当其冲的就是,齐都地界上的郡王爷、翁主等皇亲国戚,成了上番人桌上的骨烂。其次就是赋闲在家的高官显贵,若有不从就会变成不羡羊,入了上番人和依附上番人的走狗的肚子。
而上番首领剥削严苛,赋役繁重,齐都郡的百姓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无食无粮,难以生存。所以人吃人,成了普遍。也因此,被列为最下等的肉质,烧火把。我曾潜入过齐都太守府,那是我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什么叫夜夜笙歌,什么叫歌舞升平。”
“繁华落尽春宵短,锦衣玉食乐无边。不闻民间疾苦声,但见歌舞升平天。
陈怀久,大晋早就烂了。”
陈治和元长安不一样,他是百年世家之后,也是少陵陈氏的佼佼者。从小学的就是君臣之道,以后要做的就是入仕拜相,为家族带来光辉和荣耀。虽然他正在见证着大晋的腐烂,记恨着恒、吴二王的灭族之仇。但是,他不会去想着反抗皇权,更不会去想如何颠覆郑氏政权。
而元长安本人就是这个乱世之中的苦难者。她不知父母,在清风寨长大。六岁之后,她跟着沈让和崔涯经常偷偷溜下山,一溜就是好几天。就是这几个好几天,让元长安深刻感受到在动荡的乱局之中,活着是那么的艰辛。
陈治是拨乱反正的拥护者,而元长安是皇权正立的反叛者。
“长安,或许是我错了。”
次日一早,裴四娘带着冯子嵇来到了柴房,沈让替他们打开了柴门。元长安席地而坐,手被麻绳反绑着,坐姿挺直,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裴四娘对她这副模样,升起一丝好感。她顺手拿过旁边的木椅子坐下,冯子嵇站在身后一侧。
今日裴四娘头上的红花变成了紫色的牡丹花,“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啊?”
元长安直视着裴四娘,“元晨,十三岁。”
裴四娘抬起手,冯子嵇会意将手里的蝴蝶双刀交到裴四娘手中。裴四娘将蝴蝶双刀丢到元长安的面前,意带试探道:“这把蝴蝶双刀可是个稀罕物,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前齐开国异姓王白怯的佩刀。你小小年纪,是从哪里搞来的?”
元长安低眸看着地上的蝴蝶双刀,随口道:“偷的。”
裴四娘是不相信的,她翘着二郎腿,“小姑娘,我看在你年纪小,不忍心杀你。但是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这辈子最讨厌骗子。小姑娘,最好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我还能放你一马。”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元长安眼底闪过一抹杀意。随后,她神色低落,道:“这把刀,是我爹临死前给我的。”
说着,她抽泣了几声:“我和我爹被上番那群畜生选中,成了他们围猎的猎物。我爹为了保护我,把我偷偷藏了起来,还给了我这对蝴蝶刀护身。等到那些畜生围猎结束了之后,我才出来找我爹。可是…可是……”眼泪和抽泣,代替了元长安后面的话。
裴四娘一听上番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愠怒之色:“这群该死的畜生,总有一天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门外的陈治听到了裴四娘气愤不已的话,心里也在盘算。
“元晨,我听嵇儿和孙护军说你武功不错。正好我们寨中有个练武的台子,让我瞧瞧你的真本事。如果能入了我的眼,我就放了你,是去是留都由你。如果你名不副实,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要了你的命。但是,我寨中的规矩就是,非我寨中人,踏入白崇山者,必死无疑。怎么样,愿不愿意比试一番?”
同情归同情,但是规矩不能破。
而这正合元长安的意,她略微思考了片刻,“我还没给我爹报仇,所以不能死,我答应了。”
闻言,裴四娘还是很欣慰的。
“嵇儿,松绑。”
冯子嵇一脸不悦,但他又不能违反裴四娘的命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元长安松了绑。
裴四娘对元长安道:“你先休息片刻,等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送来吃食。吃饱喝足之后,练武台上见。”
说完,裴四娘就带着冯子嵇离开了。
元长安活动着被绑了些许时辰的手腕,“有架可以打,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