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窝地公寓后，封腥斜眼看着苏叶，“我不知道你原来在艺术界还有人脉，其实我都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艺术界。”

“别说傻话，当然有了，世界上还有一半的凡人，而且修士也是人。艺术虽不像旧日受人推崇，但也有其意义所在。”苏叶答道。

“如果你是指花天价去买上仙随手抖落的墨水，然后对着它参悟的话，那的确，很有意义。”

“怎么了，你可以有话直说的。”苏叶皱起眉头。

“我不会有幸是你的第一个鉴定对象吧。”

“我刚才有什么很新人的表现吗？封警官，你就尽管说好了。”

“真心实意地对涉案人员做出承诺，可不是一个好警探的习惯，而且这个承诺还对破案没有帮助。”封腥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抱歉，我忘了你不是警探，是监察官。”

“抚平被害人亲友的心理创伤也是我们的责任，他们需要希望和动力。”苏叶答道。

“你说的对，是我肤浅了。”封腥随口说道，“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洗衣店。”

“封警官…”苏叶还想说些什么。

“别担心，苏叶。”封腥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这回路上有限速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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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封腥所说，从日冕桥东侧前往西侧的路上，挂着限速80的牌子，对此封腥略有不悦，苏叶倒是很高兴，因为她终于能够欣赏路上的风景。

他们沿着道路一直向西，前往月之渡，太阳始终悬挂在他们头顶，从湛蓝的天幕撒下金黄的光线。

路边筒子楼渐渐稀少，更多高大的建筑拔地而起，开到一条笔直的大路上时，两边已是一幢幢大厦，乍一看很有气势，但它们像是被轰炸和焚烧过，爬山虎攀上黑乎乎的墙壁，钢筋穿过残缺的楼顶指向天穹，阳光照在仅有的几扇完好的深蓝色玻璃窗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据说在旧日的时代，这里曾经被扔过燃烧弹，一片狼藉，后来他们给路重新铺上沥青，这些大楼因为没人住就放在了这里。”封腥熟练地介绍道，“看见前面的天桥了吗，那就是日冕桥。”

道路的前方，是一座高大的天桥，封腥在经过时特意放慢了速度，天桥的阴影掠过车顶，苏叶看到桥梁的钢制结构上遍布着红褐色的锈迹。

“不怎么漂亮的地标。”封腥点评道，“过了这天桥再往前就是月之渡，呃，让我看看怎么去莄乙的洗衣店…”

挑战者拐入小道，灵活地左绕右绕，最后在一个小巷门口停了下来，二人下了车，穿过小巷，眼前是一栋二层小楼，二楼的窗户上贴着脏兮兮的报纸，一楼门户大开，隐约可以窥见一排潜伏在黑暗中的长方体机器，想来这便是莄乙的洗衣店。

“喔！”封腥正要踏入洗衣店时，一直黑猫从角落中窜了出来，那只猫咻地一下跑进阳光里，不见踪影。

“这儿可真黑。”封腥在墙壁上摸到了拉绳，拽了一下，随着电流的嗡嗡声，天花板上的灯泡闪了三下，之后稳定地亮了起来。

洗衣店的样貌展示在二人眼前，墙壁和地板都被灰色的水泥覆盖，一旁的墙壁处摆着三台滚筒式洗衣机和一台立式洗衣机，另一边是供人等待的棕色长椅，长椅旁是一张小柜台，店面的深处有一扇绿色的小门，通往里屋。

“你知道吗，洗衣店是秘密交易的绝佳场所。”封腥回过头，对苏叶说道。

“因为可以很自然地带着包裹进进出出？”苏叶猜测道。

“不啊，是因为电影，你没看过吗？”封腥兴致勃勃地说，“里面的杀手们执行完任务后，来到深夜的洗衣店，他们脱下被血染红的白衬衫，塞进洗衣机里，然后在波浪声中，他们一边抽烟一边保养枪支。”

苏叶没有理会封腥突如其来的深夜电影介绍，她环顾这家小店，洗衣机里空空如也，从使用程度上来看，生意算不上好。机器和地面都打扫得很干净，墙上还有贴着崭新的卡通画，说明莄乙没有丧失对生活的热情。

于此同时，封腥在检查柜台，台面和抽屉都是空的，这让他皱起眉头。

随后他走向那扇小门，警察赶来时，莄乙撞坏了这扇分隔里屋和店铺的小铁门，接着三发霰弹冲进了她的肚子里。

封腥蹲下身，仔细查看门的边缘和附近的地板，红尘山清理得很干净，只能勉强能分辨出血液溅射的痕迹。

他站了起来，推开门，走进里屋。

里屋是个狭窄而温馨的小空间，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封腥来回踱步，最终在一个靠近床边的一个角落蹲下，从口袋里拿出相机。

“有什么发现吗？”苏叶站在门外问道。

“血迹，一样的圆形血迹，出现在它不该出现的地方。”咔嚓咔嚓拍完照片后，封腥收好相机，站了起来，“苏叶，你对诗歌有没有研究？”

苏叶侧身进入里屋，“怎么了，你又突然诗兴大发？”

封腥指向书架，“我猜这些诗集要花不少钱。”之后他把身体贴着墙壁，让苏叶能过到书架那边。

“旧日时代的诗集，浪漫主义。”苏叶的目光扫过一本本诗作，它们都包着精美整洁的书皮，“她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还有不少钱财。”封腥在一旁说道，“对于一家没什么生意的洗衣店来说。”

“我不那么认为。”苏叶说着，从书架上轻轻拿下一本没有名字的诗集，“封警官，也许你认为这家洗衣店在暗地里进行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筹获资金。”

“哦，那部电影里杀手组织是正面角色。”

“也许这只是她的兴趣，她一个人住，没有伴侣，没有子女，没有宠物，每天只与轰隆隆的机器做伴，逐渐老去。”

“但她仍然在认真地生活，她会装饰自己的小店，她有自己的爱好，她喜欢诗歌，她会花大价钱收集旧日的诗集，她会在阅读中感受到浪漫与美。”

“然而，她选择了渡劫，一个四十五岁的练体期散修。”封腥倚在墙边，随意地接过苏叶的话，“这既不浪漫，也不美。”

苏叶沉默了，封腥的话语里透露着不可忽视的事实。

随着人体机能的衰退，经脉的生长和灵气的吸收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年龄越大，身体越老化，修行要面对的阻力也越大——直到练气，练气之后，灵气能够反哺身体，而到了筑基之后，人体能够返老还童，彻底逆转身体的机能。

反过来说，如果到了一定年龄还无法突破练体，比如四十五岁才到练体期大圆满，在修仙这一条路上基本等同被判了死刑。

从她生活上的细节来看，莄乙不像是那种冒险的人。

“看看书架上有没有空缺，或者你可以从落灰或者折痕上分辨出她最常看的是哪一本吗？”为了给苏叶留出空间，封腥依旧贴着墙壁。

苏叶把手里的诗集放回去，仔细观察着书架，最后抽出了一本用红金色书皮包着的薄薄的小册子，她简单翻看了一下，“这是一本歌颂爱情的诗集。封警官，我认为这些书里面没有你所期待的暗号或者密文，它们仅仅是诗歌而已。”

“你说的对，要把这些诗集逐字逐句地翻一遍需要更多的人手，我们没那个时间和人力。”封腥评估道，“至少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共同点，被害人一个喜欢画画，一个喜欢读诗，也许我们该去查查日冕桥有没有什么艺术家同好会。”

“不用去查同好会，封警官。”苏叶把小册子的封面展示给他看，“我们该去查查相亲会。”

诗集包裹的书皮已经被剥下，小册子的封面上是一座红色的山的图案，山的上方是两颗连在一起的爱心，下面用烫金的纤细字体写着：

“红尘有缘，天涯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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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说了，里面没有你期待的东西。”苏叶看着封腥无奈地把书一本本放回书架，揶揄道，“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连小锤子都没找到。”封腥闷声道，“唯一的收获是我知道这辈子我是欣赏不了诗歌的好啦。”

“你只是花了半小时翻书，自然体会不到。”苏叶说。

封腥摆好书后，看着一面整齐的书架，喃喃道，“一个三十七岁的画家，和一个四十五岁的洗衣店老板，你觉得他们在一场社区组织的相亲会上看对眼的可能性有多少？”

“相亲会也可以是个认识朋友的地方。”苏叶说，“封警官，我能理解你想要把两件案子联系起来的心情，不过到目前为止…”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勘察了两处谋杀现场。”封腥正经地点点头，“还差一点证据，我们就可以复原出整个案件的链条。”

苏叶觉得自己快要习惯封腥的节奏了，所以她没有反驳，“那么接下来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吗？”

“当然，”封腥贴着墙壁，将自己的身体移动到铁门的侧旁，“在我们抓住那个小家伙之后。”

“谁？！”苏叶的话音还未落下，封腥便像一头豹子般迅捷地跃了出去，扑向正在小店门口徘徊的黑影，那黑影发出一声惨叫，被封腥压制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