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梅尔回到工坊时,就连门口拴着的值夜的斑点狗都已经开始打盹儿了。
少年一推开门,就被屋子里滚滚而出的蒸汽熏了一个激灵。
晕黄的灯光中,蒸汽炉体表通红,炉身压力计上的指针也快涨到了顶端。弗拉梅尔来不及多想,立马从旁边取了一瓢水泼在了炉子上。
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响,压力计尖锐的鸣叫逐渐平复,指针也慢慢回归正常。
“奥德,你比我预想的晚回来了一个小时,”帕拉图特摩斯穿着一身满是油污的工服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楼。
他也听到了压力计的示警,不过从地下三层跑上来需要一点点时间。
弗拉梅尔看着眼前这位体格壮硕、皮肤黝黑的汉子,忐忑焦躁的心仿佛踏实了许多。
几年前就是这个人在废弃的垃圾堆里将自己刨了出来。忽略脑后反光的几缕银丝,他的臂膀壮硕的就像当年一样。
也是这个人将自己引导上了道途,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将继承老师的衣钵,成为一个娴熟而又受人敬仰的工匠。
‘成为像老师那样的人嘛……’少年也能幻想过,像老师一样在锅炉前敲打一下午的铁锭的情景,不更确切的说是嫌弃过,因为这既不帅、也不体面。
可惜魔鬼已经明确的告诉他,他没有几年可活了。他很小就听长辈告诫过,魔鬼的话不能轻信,只是魔鬼一字一句的描述就像是在少年体内安了一面镜子,让他惶恐的比对着自己没有察觉的细微的病变。
“怎么?”帕拉图特摩斯老师徒手从炉子里拿出了一块烧的通红的鳞片,转身正要下楼的他留意到了男孩不太自然的目光。
“又在胡思乱想自己的病症?”他想摸摸弗拉梅尔的头表示宽慰,却又回想起自己的手中还握着滚烫的材料,只能俯身看着少年蓝绿色的眼眸,露出了爽朗的笑,“好好学本事,等你到了师傅这个水平,自然就痊愈了。”
骗人,男孩下意识的就想反驳。不过似乎是自身过往经历的缘故,他并没有其他年轻人在特殊时期必须要经历的叛逆,经年累月的疼痛让他学会了缄默与顺从。
如果没有必要,他更倾向于做个安静的聆听者和执行者,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应该做的事情,才不会惹人厌恶。
不过街坊邻居们知道这个平时任劳任怨的孩子,已经决定要放出一只魔鬼来了吗?
帕拉图特摩斯习惯了男孩的沉默寡言,嘱咐男孩吃点东西就下来帮忙。
‘看到你的老师满是老茧的双手了吗?’魔鬼昨夜说的话至今在男孩的耳边回响。
‘靠着日复一日的锻造和锤炼,他才能积攒足够的心智,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工匠。你看看你的双手和阅历,想一想自己需要多少年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你的老师知道工匠之上的道途吗?如果他知道的话,就不会被困在这个小镇上碌碌无为这么多年。’
不可以侮辱我的老师……
‘这不是侮辱,是事实。你无法在五年内成为工匠,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你的老师这辈子都无法在学之领域深入半步,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在追逐超凡的道路上,你们都是半吊子……’
‘你救不了自己,他救不了你——但是我可以,因为我是博学的拉鲁,知识是我给予迷途者的馈赠。’
‘嘻嘻,我大方的可以告诉你,工匠之上的道途,叫炼成之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老师,也许他很快就能突破瓶颈也说不定呢……’
回忆伴随着黑面包被一同咀嚼、吞咽,少年的脸色在摇曳的灯下光暗不明。他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只飞蛾在灯管上撞来撞去。
‘别做无用功了。’看着蛾子撞的“咚咚”发响,饮下两杯水才冷静的胸腔再次变得火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煎熬着他的内心,就像眼前这是蛾一样。
他们都追逐着自己内心渴望的事物,蛾子可以不在乎灯下的人,但少年却不能。他渴望着生命和健康,却不能不在意镇子上的人。
哦,该死的工厂主可以不去在意,因为他该死。
少年收拾好餐具,摸索着走下楼梯,身后的蛾子似乎撞了一声响的,然后就再没有动静。
与开着炉子的地面不同,地下三层格外的清爽。夏天的夜晚,师徒二人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在这下面纳凉。老师除了将材料室放在这里之外,还搭建了一些工作台。
有很多不稳定的液体需要在低温的环境下配置,但是不知怎的,配置好后却能在常温下使用,非常神奇。
等他换好工作服的时候——其实就是一身防护比较到位的兽皮,主要是耐腐蚀——老师已经在进行最后关键几步了。
之前烧的火红的鳞片此刻躺在工作台的坩埚里,帕拉图特摩斯小心翼翼的戴着手套,托着一小壶冒着雾气的液体,将它均匀地浇灌在鳞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