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成师兄,有贵客相访。”
“是何人呐?”
“是胡晏邦胡太尉。”
“!”
杜问山心中一惊,立时从蒲团上“噌”得站了起来,瞪大着眼睛盯着自家伯父。
老僧回以淡定的眼神,枯手缓缓一抬示意自家好大侄坐下,杜问山将信将疑,慢慢地坐回了蒲团上。
“请进吧。”老僧语调平静。
屋门“咔吱”一开,杜问山面前一亮,又忽得暗下来了,因为屋门被一具高大的身躯给将将填满了。
来人是一虬髯大汉,锦帽狐裘,立在那儿,门神一般,阳光照进来,微尘在缝隙间飘浮,石头般的脑袋一转,半张脸在光里,狮鼻两翼的浮尘就给吹散了,大眉底下的一双豹眼正对上杜问山的目光。
杜问山陡然一惊,身子微微颤了一颤,一瞬间,下狱、党争、抄家几个词在脑中匆匆闪过了一遍,只觉得此生完了、有负杜家了。
但杜问山并没有等来所谓的“押下去”,胡太尉只看了他一眼,便阔步踏了进来,后面有人带上了屋门。
“久违了,勿成大师,还是说,该称您……皆成兄呢?”胡太尉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话到一半嘴角却微微翘起,言辞多了几分戏谑。
胡太尉没有在意自己,甚至当他不存在一般,杜问山忽然想通了,自己避嫌不入仕,父亲也以“清流”自居,虽贵为丞相,却从不会客,也从不带自己出门应酬,很难有机会认识朝臣,就像自己第一次见胡太尉一样,胡太尉也是第一次见自己,所谓素不相识,或许胡太尉不屑于不是朝臣的自己,又或许他要说的话没什么见不得人。思及此处,杜问山的上半身又正了半分,想掩饰一点心虚。不过听他的话,既知道伯父的俗家名号,想来应是旧相识了。
“兵家少问佛家事,隐士难为将士师。定内啊,你我阔别已久,今日相访,绝不是来讨教老衲大乘佛法的吧?”
“哪里,皆成兄自遁入空门来,修得无边佛法,道行高深莫测,是这世上最超然者,连这大合寺勿果住持都逊你三分。勿成大师之名已海内皆知,愚弟早有耳闻,今日本是为陛下祈福而来,顺来拜会,只望大师有言教我,点化一二,我也好对得起这‘晏邦’二字。”
话虽如此,杜问山却听不出半点谦恭,有的尽是骄矜,似乎是要逼迫佛祖显灵一般,杜问山心中满是不屑,暗暗斥其“虚伪”。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杜问山大骇,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抬头盯着胡太尉那厚实的后颅,又看了眼依旧平静如水的伯父,仿佛那八个字不是从他嘴里道出的一般。
是啊,伯父先前念的那两句诗,又是“兵家”又是“佛家”的,胡晏邦又来向伯父讨话,这不是对应着高祖探寺的故事吗?难道说胡晏邦这厮是有意仿效高祖旧事?可伯父又是什么意思?是学那坐化的老和尚说什么“天命所归”以示归附?还是铮铮而言江楚永昌以慑胡贼?应该……是后者吧……
很显然,胡太尉也被此情此景下说出的这八字谶言给震住了,抚须的大手也顿了顿,刚才脸上的戏谑一点都无了。
屋内一时间静得吓人,屋外也是一片寂静,只有些许浮尘在透过窗户照进屋来的日光里依旧飘荡,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胡太尉忽而拊掌大笑,如此洪钟之声充斥着整个小屋,震得日光里的那点浮尘也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