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还是那样,只要在停止营业之前都敞开双臂欢迎你。它不会介意你是不是光临过别的游乐园,也不会因为自己重新装修过有了改变而担心你拒它千里。它能带给彼此的是此刻现在。
此刻,凌宏宇跟在陆仪身后坐上了‘旋转的茶杯’。‘茶杯’刚开始转得还平缓,渐渐激烈起来,中间甚至要有个暂顿,然后又兴起新一轮疯狂转动摇摆。参与者,特别是女孩子们从刚开始笑声清朗,直至转化成一浪高似一浪的惊声尖叫。女生的惊叫声似乎是开启男生保护欲的钥匙,有两三个带着女伴的男士都试图在高速旋转的茶杯上搂住女伴,彰显他们的力量和关爱,可惜,在巨轮上飞转,普通男女往往只能失之交臂。陆仪并不害怕,只是今天也许是气氛烘托到了,她想要尖叫。于是她又笑又叫。凌宏宇被她感染也看着她又笑又叫。高空翻滚列车又把他们推向另一场疯狂。那是整个游乐园里最刺激的一个项目。
人类善于利用工具。利用工具打猎,利用工具农耕,利用工具织补,利用工具求偶。他们说,如果两个人想拉手而不敢就去溜冰,想依偎而不敢就去跳舞,想体验濒死时执子之手就去坐翻滚列车。他和她各自装着满肚子的心思,就如同正常的绝大多数一样,总是在情感里面算计。算计得与失,对与错,利与弊。在安全的情况下算计怎样可以让自己更安全。而从几十米高的轨道最顶端失重下坠时,他们眼中尽是彼此,张慌失措也好、狂叫大笑也好,毛发竖立心怀忐忑也罢,这两分钟里,他们孤立无援,只有彼此。全程他们十指相扣,安慰、支持、理解、疼惜,都在每一次紧握与摩挲间表达与接受。速度拽着风砸向人脸,各种声音,尖叫声,风声,人语声被裹挟着,撞在面门上。它们急剧颠簸着,一部分意外的闪进耳道内,一部分随风消逝。他刚刚说了什么,爱什么?“我爱你!”子弹一般射穿她的耳膜,却在他的眼中炸出硝烟。陆仪望着身边的他,过往的二十年在脑内急速闪过,心想如果今天有什么意外发生,被发现的时候他们应该还是紧握在一起的。心里于是满足,放弃了从前的抵抗。
男人和女人,只要有了情感牵扯,就是一场扯据战的开始。有的,拉扯一阵子,只是过客;有的,拉扯一辈子,是战友。而凌宏宇和陆仪,光是决定要不要开始一段感情关系就推拉迎拒撕扯得十分激烈了。而此时,在高空观览车中,他们双双讲和并立下契约,在阳光下,府南河为证,以吻封缄。
他们拖着手从游乐园的大门悠闲的蹓跶出来,陆仪提议道:“科华南路新开了一家咖啡店还不错,去坐坐?”
凌宏宇慢悠悠的回答:“咖啡是要喝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咖啡无限续杯,其它水果饮料也免费,还供应晚餐。”
陆仪望着他笑,摇头拒绝,“我不去。”
凌宏宇圈住她的腰,说:“你不动。作为我的女朋友你连男朋友的家都没去过,失职。走吧。”不容分说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他的女朋友朝他家奔去。
路过附近的菜市他们提前下车,并定好了今晚的菜单:水煮牛肉,黄花木耳炒滑肉,凉拌折耳根。
陆仪冲好咖啡,倚在门边,边喝边看着凌宏宇在厨房里忙活。凌宏宇虽然从小家庭经济条件很好,但离开父母身边独自生活也比同龄人要早。他厌烦了餐饮味精的味道,也懒得总是麻烦家里的阿姨专门为他做这做那,于是就开始自己学着做。高中时期,他的厨艺水平远高于他的学术水平,他甚至曾经考虑过申请法国的费朗迪学院。高三的时候突然理化科神经搭上线了,一下子冲到学校前十,投身于烹饪事业的想法也就昙花一现的过去了。但是,做饭的手艺和兴趣还是保留了下来。
凌宏宇爱运动,跑步,游泳、玩滑板,本来就高大的他还因此收获了倒三角的体型。他正弓着背切菜。宽厚的肩背向前收一点,曲一些,更多了点视觉上的柔和。陆仪望去有种想要将脸贴上去的冲动。她赶紧啜口咖啡,发觉有些凉了,又去续上了热的。再走回来,她靠在案板边,跟他站在一条线上,看他的侧脸。她一直喜欢看他,从刚刚认识开始。他的额宽而饱满,眉毛不算很浓但是密,两条剑眉和挺直的鼻梁让他的脸看上去阔而挺拔,有气势。他的眼睛很亮,虽然正垂着眼切菜,清亮的眼光也流光外溢。陆仪特别喜欢他的眼睛,像清且深的潭水。同样密而不浓的睫毛如同栽在潭水边的弱柳,微微颤动到让那池潭水更流动如星。现在他正专心把牛肉改刀,抿着唇,倒拉长了唇线,露出右颊浅浅的酒窝来。下颌略带棱角却不特别凸显,圆润的下巴让人感到舒服。在他还是一个漂亮的男孩时她就常常在他写作业的时候趴在他面前看他,现在他已然是一个英俊的成熟男人了,她还能这么看着他,不论中间经历了什么,到底兜兜转转他们还在彼此的眼中。忽的,陆仪鼻子有些发酸。
“你要再这么看我,就要收费了。“凌宏宇侧过脸来看着她笑。头往前一探,就着她的手啜了一口她杯中的咖啡。突然放下手中的工具,伸直一下腰,口中”哎哟“一声。陆仪被吓了一跳,也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急切问道:”怎么了,切到手了吗?“
“没有。今天被扔来甩去的折腾了半天,又俯在这儿切了会儿牛肉,腰有些酸。伸伸就好了。“他刚站直了往后略一挺直,陆仪突然从后面温柔地将他的腰圈住。
“怎么了?“宏宇嗓音轻柔,用那只没有沾过牛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想抱抱你。“她话语轻盈似水如歌,将圈口更收紧一些,闭上眼,说:”能,“她顿一下,快速忍去那个”再“字,继续道,”遇到你,我好高兴。“这八个字口中说出不见波澜,但她的内心早已曲肠百转。如果命运不再给他们机会重逢,从此也再没有这样的拥抱,未来也不知执谁之手心归何处,那样的情境让她心惊胆惧。两笔写成一个人,只有他是能将自己这个‘人’书写完整的另一笔。她突然感激自己没有再纠结前尘往事。懂得放过自己的人果然有好运气。
“我也一样。“凌宏宇内心一阵温暖,轻轻的捏捏她的手,柔声道:”再不放开,今天就没有晚饭吃了。“
“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放开你。为什么读了雪茹的日记,你反而,反而……”
“向你表白?”凌宏宇用力拉开陆仪的手,让自己转过身来,皓星如炬,“那里面就记着两句话:未必有来日方长,只有此刻随心。”
她望着那黑亮的眼睛,那熠熠生辉的黑潭底映着自己的眼,而其中也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