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灵听到此事与沈秋红肩上“印记”有关,便坐在正屋外的石阶上,低头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东阳将胡三安顿在东厢房后,走到她身边坐下。
沈秋灵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道:“李主簿,你是不是想问我,阿姊身上那道印记的来历?”
李东阳望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睫毛特别浓密,像蒲扇一样盖在眼眶上。
“我确实想知道,不过你不方便说的话,也无妨。”
沈秋灵摇了摇头,轻轻道:“此事并无难言之隐,只是与我姐妹二人的身世有关……”
原来沈家姐妹都是蜀中人,从小便没见过父亲,跟母亲相依为命。
然而两姐妹刚满五岁,母亲便染病而亡,母亲临死前,将两姐妹托付给一座尼姑庵的老师太。
母亲咽气之前,才终于将她们父亲的事说了。
原来她们父亲是一位人贩子,将母亲拐了,因看上母亲姿色,才将她留在身边。
后来母亲找机会跑了,却还是被父亲抓了回去,母亲这才知道,这人贩子竟还是个官员。
沈父恼怒之下,准备将沈母卖去青楼,却发现她怀有身孕,于是不再追究她逃跑之事,且对她关怀备至。
后来沈母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沈父欣喜欲狂,给两个女儿打造一对金锁,又命人在她们背上留下刺青印记。
沈母有了女儿,心灵有了寄托,决定嫁给沈父。
然而就在大婚前,沈父拐卖人口之事被人揭发,被押解到京城问罪。
沈母苦等一年,一直没有沈父消息,于是将女儿托付给尼姑庵的师太,跋山涉水,前往洛阳,打探沈父情况。
入京之后,等着沈母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沈父不仅没有被问罪,反而获得女皇武则天的青睐,封了高官,还娶了宰相之女。
沈母悲痛欲绝,回到蜀地,独自抚养两个女儿长大,因对沈父的恨意,从不告诉两个女儿父亲是谁。
临死之际,沈母虽说出这段往事,却依然没有告诉她们父亲的名字。
沈母死后,两女都在尼姑庵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沈秋红渴望亲情,一直在暗中打听父亲之事,只可惜在蜀地探访两年,也没有找出当年拐卖人口的官员到底是谁。
等她十八岁后,便离开了蜀地,前往长安,想要寻找父亲。
她知道父亲是高官,自己难以接触到,于是卖身醉红苑,苦学琴棋书画,成为知名都知,只为见到父亲。
沈秋灵与她不同,对父亲充满憎恨,从小苦练武艺,成人之后便闯荡江湖,专门寻找人贩子,斩于剑下。
两姐妹的身世曲折坎坷,再加上沈秋红被杀,此时听来,更让人堵闷,李东阳好半晌没有说话。
沈秋灵侧头看向他:“李主簿,你怎知王雄不杀我阿姊,是因阿姊身上的印记?”
李东阳轻咳了一声,道:“我瞧过你阿姊尸体,她身上有道剑伤,且在肩膀处。我就在想,定是他划伤你阿姊肩膀后,看到那印记,所以不再动手。”
沈秋灵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分析。
“他既认得印记,想必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吧。”
“应该是的。”
沈秋灵肩膀微微颤抖着,道:“所以他是那人手下,那人已知阿姊是他女儿,才派王雄保护?”
李东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才问:“你觉得王雄像是一个护卫的样子吗?”
沈秋灵听到这话,尽管早已对那人失望透顶,心中却还是颇为难受。
她扭过头来,问:“那王雄为何保护阿姊?”
李东阳摸了摸鼻梁,道:“我现在也说不准,只能猜测一下。”
沈秋灵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我怀疑,他与你父亲有深仇大恨,想利用你们来对付他。”李东阳说的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仔细斟酌之后才出口。
“有仇?”
“不错,他瞧见你阿姊身上的印记后,猜到她与你父亲有关,所以不杀她,而是先确认她的身份。”
“只可惜,你阿姊的金锁遗失,他无法确认你阿姊就是你父亲女儿,不敢贸然行动。”
“后来,他从你阿姊口中得知你的存在,便跟在她身边,等着你到来。却不料你阿姊被杀了。”
沈秋灵将整件事来来回回想了一遍,深吸一口气,道:“这就难怪他会主动来找我,又提出要看我的金锁。”
李东阳道:“你不必心急,等姜寺丞让王雄开口后,你父亲的身份就会大白了。”
沈秋灵抬头望着空中的白云,心中已无波澜,淡淡道:“他是谁与我并无关系,我只想知道阿姊是怎么死的。”
李东阳侧头观察她表情,发现她说这番话并非逞强斗气,于是道:“关于你阿姊的死,我有另一个猜想。”
沈秋灵倏地转头:“什么猜想?”
李东阳目光转了转,挪到了东厢房,低声道:“我这个猜想目前还不成熟,需让胡三开口,才能论证。”
沈秋灵顺着他的目光,道:“需要我拷问他吗?”
李东阳摆摆手:“胡三与王雄不同,他主动为咱们提供证据,怎可为难他?我有个法子,不过需要委屈你一下。”
沈秋灵眉眼一展,凛然道:“只要能找出凶手,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天空黑得像墨,东厢房久未住人,蚊虫很多,所以胡三睡的并不深。
半睡半醒间,胡三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正要起身开门,忽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推开了。
夜幕之下,只见一名美貌女子踏着月色,款款进入屋中。
胡三望着那女子熟悉的面容,白皙的肌肤,表情痴了,喃喃道:“娘子,我又梦到你了,又梦到你了……”
那女子一言不发,慢慢来到他身前,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令胡三更加陶醉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朝前一扑,跪在地上,紧紧搂住那女子的腰,痴痴道:“娘子,我一定会替你报仇……一定会……”
那女子幽幽道:“那你为何不去死?”
胡三大吃一惊,猛地一退,后脑狠狠撞在床檐上,鼓出一个大包,颤声道:“娘子?”
那女子表情变得狰狞,双手掐住他脖子,厉声道:“你毁我清白,我要你偿命,要你偿命!”
胡三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不,不,我并非有意的,是娘子你主动的啊!”
那女子浑身一颤,手上更加用力了,恨声道:“你再说一遍!”
胡三只觉那双纤细的手掌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将他掐得直翻白眼,想要辩解,却开不了口。
便在这时,李东阳从门外冲了进来,拉开沈秋灵,喝道:“秋灵,你冷静一点!”
沈秋灵双眼通红,摇摇晃晃,凄然道:“李主簿,又被你猜对了,我阿姊竟真的和他……和他……做出……”
李东阳扶住她,低声道:“她先冷静一下,事情也许未必像你想的一样。”
转头瞪着胡三,道:“事到如今,还不老实交代吗?”
胡三这时也反应过来,眼前的沈秋红是沈秋灵假扮。
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是我玷污了秋红娘子,我该死……我该死……”
李东阳扶着沈秋灵坐下,点燃了屋中的烛灯,沉声道:“胡三,你若真有忏悔之心,就该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胡三喉咙哽动了一下,慢慢直起身,靠在床檐上,茫然的双眼在屋中转来转去,最后像飞蛾一样,被烛火所吸引。
“那天夜里,秋红娘子忽然来到卢府后门,是我帮她开的门……”
……
“胡三,胡三,你家主人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