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诸葛亮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张角的脸色依旧是带着冰冷，带着审视的味道，表现的相当警觉。

与他相比，诸葛亮的态度反而轻松许多。

或者，准确的说，从张角眼中那短暂的迟疑与停顿，他已是成竹在胸，但注定，说服他，还需要一番周折。

“张教主纵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对我的话有所怀疑，大可直言。”诸葛亮语调悠悠，“或许我能解答你的疑惑？”

“你说的这些倒是简单！把矛头指向这些世家大族…”张角眼中满是疑窦，“但你岂不知这些豪门大族与汉庭的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矛头指向他们？那便无异于指向大汉——”

说到这里，张角顿了一下，“我不否认，你的确道出了那…我曾没有窥破的玄机，但，在你之前，也有个来自涿郡，名唤刘备的年轻人劝我收手，劝我蛰伏起来，说什么，我终会等到那治世到来的一天！”

“但现在，我再不会信这些承诺！如他所言，治世根本不会平白无故的降临！如你所言，也根本不存在只推翻这些大族，却不推翻汉庭的法门！我做不到，太平道做不到，你同样也做不到！”

“那，若是大破后的大立呢？”诸葛亮看了一眼这密室中仅存的那昏黄烛火，目光极为柔和，“如果汉庭最终被这些豪门大族推翻了呢？”

张角全身一震，脸上的肌肉似不受控制般地跳动了几下，垂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仿佛是惊愕于…眼前的少年，竟提出这么一条，让他震耳欲聋的话来。

诸葛亮的话还在继续，“当今天下的氏族之首，是四世三公，门生故里遍布天下的汝南袁氏吧？袁家的长子袁绍，字‘本初’，但‘本初’同样也是当年汉质帝时期的年号，敢用‘皇帝’年号为字者，袁家还是第一个吧？”

“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巧合，那么这些年，袁家暗中救助党人！大族那么多？为何偏偏是这个家族在救助党人呢？很显然，因为他们袁家看清楚了这大汉百年的脉络，看懂了士大夫崛起与覆灭的轮回，他们不愿意束手待毙，他们势必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们需要这些党人的帮助！”

“对了，太平道黄巾起义推崇的是土德，因为土德可以覆灭大汉的火德，但自光武中兴以来，坊间也会流传这么一条，以‘陈氏’和‘袁氏’为首的土德姓氏会取代刘氏王朝，以至于，汉衰帝为避这谶纬之言，一度改姓为‘陈圣刘’避其锋芒…难道这些，也都是巧合么？”

说到这儿，诸葛亮目光直射向张角，面上却浮起一丝沧桑的悲痛，“巧合多了，那便未必还是巧合…或许是有这么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什么呢？”

张角的目光如同冰针般刺了过来，语气不带任何的温度，“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会知道这些？”

“袁家是有野心，妄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但这不重要，因为即便不是袁家，也会有赵家、钱家、孙家、李家去主导，这些世家本就是有野心的，他们企图建立一个世家王朝。”

诸葛亮的语气无比坚定。

若不是他经历过袁术称帝，见证过袁绍对那传国玉玺的痴迷；

若不是他看到了魏、蜀、吴三家归晋，看到了九品中正制，看到了以‘河内司马家’为首的世家王朝终是建立；

若不是他看到了那‘王’与‘马’共天下，看到了唐代的五姓七望，看到了天下九成的资源掌握在这些大族的手里；

若不是他看到了，世家王朝下，黎民百姓彻底的坠入黑暗的深渊，无力挣扎、无处申冤…他又怎会如此坚定、痛恨、不容置哙又嗤之以鼻的说出这么一番话呢？

尝叹息痛恨桓灵也？

该叹息痛恨的又岂只是桓灵？这只…看不见的、幕后的黑手，难道不应该痛恨么？

无疑…

这一番话，让张角动容了。

“这些世家么？”张角的话已经开始松动：“借讨黄巾军，他们的确壮大了起来呀，若是他们联合，的确是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况且…”

似是一抹痛彻心扉的回忆涌入心头，他咬牙切齿，“这些家伙…他们昨日能欺贫道，那今日便能欺君…所以…所以…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角忽的仰天大笑，目光中却是一片悲怆之色，“你想利用世家大族推翻这汉室？那么你的目的，不也是颠覆这个汉家王朝么？”

“不！”诸葛亮淡淡地道：“现在的大汉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它被人操持，被涂抹上晦暗的颜色，扬扬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与其去做那毫无意义的匡扶，倒不如彻彻底底的推倒、覆灭后，再去重铸！重铸出一个崭新的汉，一个全新的天子！让汉涅槃重生——”

“大破大立…世家覆汉？你却要重塑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