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的脚步声，自祭坛下的石阶处响起。

刘备在关羽、张飞的护卫下，缓缓登上一处高台，他看到那祭坛当中有一口巨鼎，鼎中火焰升腾，浓烟滚滚冒出。

一个手持九节锡杖，状似枯槁的男人正面朝着巨鼎，像是在吟诵着什么。

从祭坛四周众人那跪拜的模样，足以让刘备猜出，这面朝巨鼎的男人必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

只是，明明是这太平道的首领，是这黄巾军的天公将军，可此刻的他…明显露着病态，面容憔悴，整个脸颊苍白无色，就宛如冬日里即将凋零的枯叶。

偏偏那双侧颜下的眸子，却又如同暗夜中的烛火，闪烁着不屈与坚毅的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阴霾，直抵人心最深处的坚韧。

“涿郡刘备，拜见大贤良师——”

刘备拱手，刚要迈步上前，却被几名太平教徒拦住。

但紧接着，那极致平静的声音传出。

“都退开吧！”

只见原本背对着刘备的张角，此刻转过身来，那枯槁的身躯在巨大的火鼎前极是渺小，但那双肩，又宛若托着数以百万计黎庶、生灵的重担，傲然伫立，负重而行——

“刘备刘玄德，你对百姓们做的事儿，我都听说过…”

张角淡淡的开口。

诚如他所言，刘备的名字他听到过。

救济流民，仗义疏财，为贫苦百姓申冤做主，甚至…暗中救助党锢，庇护名士，当然，现在看来…最后这两条，至少对他张角来说，是颇具讽刺意味的。

但这依旧无法改变张角对刘备的欣赏，“曾经，我听到你时，我一度以为听错了，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

“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尚且不仁，这世道，怎还会有人痴傻到秉持仁义？坚守正义？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是活在理想、幻想中的人，但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走不到最后——”

刘备注视着眼前的张角，叹气道：“大贤良师这些年做的，备也看在眼里，真若论‘仁’，备所行所为比不上大贤良师万一，但或许，大贤良师是对的，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走不到最后，所以…收手吧，张教主！”

“趁着皇甫嵩大军尚未抵达，弃城而逃吧，然后到边陲，找一处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居起来，太平道教众百万，只要你们不造反，朝廷不会，也不敢赶尽杀绝，徒增变数与麻烦…何况，这广宗城十数万生灵，死在这里不值得啊…”

“终究，黄天取代不了苍天，但苍天同样也无法绝断黄天，这大汉自有他的命数，或许将来也会有命定的劫难，可现在而言…时候未到！收手吧，张教主，带着你手下这百万之众收手吧，我向你保证，只要你隐于边陲，会有那么一天，你会看到一个崭新的大汉！一个贤明有力的英主，一群救济苍生的贤臣，一个我们心中理想邦的模样…”

当刘备吟出这最后一句时。

他的眼前浮现出许多人的面庞，孔明、元直、孝直、士元、季常、子仲…

这些面庞愈发的清晰，可不就是他心目中那群救济苍生，一同缔造理想城邦的贤臣嘛？

反观张角，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是烂漫的笑，但很快，这笑就变成了讥笑，苦笑，刺痛的笑。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但后来我明白了…”

张角轻声道：“隐忍，收手，寄希望于他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因为忍耐…只会换取更大的压迫，希望，换来的是最痛彻心扉的背叛！”

“呵呵…你说贤明有力的英主？你说救济苍生的贤臣？哈哈哈，你知道贫道这些年…看到了什么？贫道看到的是建园林，售官爵的天子，看到的是食民脂，糜民膏的豪族，看到的是将我太平道利用过后，弃之如糟粕，不惜狠狠践踏、诬构的士大夫，理想邦？哪里还有什么理想邦？只有领大道而立黄天，只有这王庭撼动，真正属于庶民的理想邦才能来到——”

刘备沉默了一下，叹道：“但是这样会有更多人枉死——”

可不等张角回答，身旁的教徒已是抢先喊道：“比起活活饿死，我们宁可造反，最起码，吃顿饱饭再死——”

又有教徒撕心裂肺的呼喊，“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为后来人搏个将来！”

张梁也附和道：“要么是活的更惨，要么是死的痛快，这世道哪里还有穷苦者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