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仓葭,司马春自然是十分陌生,但这个长辈的名字对于任何一个无相山的后人来说,都是如雷贯耳。此人玉面长髯,才华绝世,既得屠剑晚年独宠,又受江湖中人盛赞,因他精通音律,天下雅士无不以和他琴瑟合奏为荣。回溯到十年前,白鹤山的那场灭顶之灾,又何尝不是岳忠与此人定下盟约,意欲琴箫合奏造成的?
他二人之所以反目,原本是因误会所致,周懿受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引导,直将矛头指向无相山,而在虞兮看来,这些话冷中带刺,对她祖父虞广陵而言,分明就是一种诋毁。她秉性钢直,岂能容忍至亲至近之人受人构陷!不过,她剑锋所指的又是周懿,在她心里,此人早就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知己,走到这一步,似乎是命运在向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所以她内心的痛楚,无人能够体会,寒光明眸,两股热泪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然而,又听周懿如此一说,她心里震惊之余,也稍感几分宽慰,毕竟这位族人已经离开无相山多年,他或有作奸犯科,与祖父的名声并无太大影响。
周懿凝视她手中的长剑,挡开司马春,毅然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尖峰抵在他胸口方止,“十一年前,仓葭被恶人追杀,旦夕不保,是三叔舍命相救并结仇于严家才保他一命!三叔也是爱好音律之人,二人便就此开始了一段忘年之交。他原以为得见前辈可以毕尽仰慕之情,却又哪里知道,自己的一腔热情,竟被他拿来当做挑起江湖纷争的棋子!一年之内,风雨骤起,当白鹤山沦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仓葭却早已消失在浩瀚人海。这笔陈年旧账就摆在眼前,难道我还冤枉了他不成!”
“可这与我祖父何干!你若自认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就把你和梦言说的话再说遍!我倒想光明正大的听一听,你是如何把那些虚妄不实的话强加给别人的。”虞兮厉然而对,她一时激动,一颗泪滴顺着睫毛滚落下来,“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我这颗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凉了!这十年,历尽磨难,天真地想要证明它还能再热回来,今天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周懿突然冷笑起来,《梦言录》记载的字字句句在他心中不断翻滚,他甚至也害怕自己被她逼得忍耐不住,会失口抖露出来。一旁的司马春看得火燎一般,眼见周懿眉头凝汗,似有摊牌的打算,他上前将周懿向后推了一把,呵斥道:“这是要干什么!还都是小孩子吗,可以说翻脸就翻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说话时,却背着虞兮向他挤眼示意,万不可被怒火乱了分寸,要知道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万一周懿把梦言的笔录说了出来,以虞兮的秉性和此刻的处境,梦言和唤奴定然活不过天明。
想想大局,周懿只能忍气吞声,他长吐了一口气,半天说了一句,“仓葭和虞老前辈师出同门,我早年就知道了他蛊惑三叔的阴谋,这些年漂泊不定,几近家破人亡,每听到有些江湖上的传言,我总忍不住会把这些事放在一起,所以……老前辈和太师父一世的交情,我确实不该乱听那些传言!”
听他如此一说,虞兮久举不下的剑方缓缓落下,眉睫微闭,扭头落了两行眼泪。
司马春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他二人道:“这才像话嘛,仔细想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不是兄妹胜似兄妹,要是为了一时斗气打了起来,传出去岂不让外人看笑话。”
周懿满心的不服,但也无话可说,一想到虞兮的为人,她今日能够拔剑却在情理之中,换做是自己,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也绝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向前走了两步,微微躬身行了礼,“虞……”
“你别叫我!从今往后……”虞兮回头看见他如此致歉,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肆意奔流而下,“从今往后……”
司马春一看太过尴尬,唉声叹气地说了一句:“这里闷,我到外面透透气!”说着,转身出了门,反手将门一关,一室之内,只她二人。
虞兮得理不饶人,加上心里的委屈,哭的如泪人一般!
周懿走到她跟前,将她手里的剑接过来,送回鞘中,一副生无所恋但又不忍散手的神色,“虞兮,横在你我之间的这道鸿沟,我一定会查出一个真相来,否则,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内心的苦楚,我也永远无法体味你的愤怒!这些事先让他过去,可好?”
虞兮撩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十分要强,哼了一声,“要不是你刚刚救过我,我那一剑就一定会刺下去!”
周懿一怔,下巴微扬,一脸认真地问道:“虞老前辈就没给你提起过仓葭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他有没有插手江湖的事,这些老前辈一点都不关心吗?”
虞兮心情平复了一会儿,幽幽地道:“这些你又没问过我,我哪里知道你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不是怀疑,是确认!他和三叔交往的书信现在仍在白鹤山,届时你手抄一份拿回去,让虞老前辈甄别,看我说的是否有假。”
“周懿,我不会随意否认你掌握到的证据,但我有维护祖父不被诬陷的权利,换做是你,我想结果也是一样。”
周懿停了颇感羞愧,看来自己一介男儿,有时竟不如她一个女子要心胸宽广了。于是抱拳低头道:“等真相大白之后,我定当登门谢罪,不过在此之前,你我就将此事尘封,如何?”
虞兮白了他一眼,噘着嘴道:“以后我一想起来,就会生你的气,你最好别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