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锦开门见山地问道:“药怎么样?管用吗?”
花一夕愣了愣,下意识错开视线,垂眸看向杯中还在微微晃动的茶叶。
这些日子里,她对这件事近乎自欺欺人地避而不谈,一个不问,另一个也就心照不宣地不说,好像这样就能忽略那人一天天不可逆转的衰败的身体,就好像姜洵只是单纯生了一场时间比较长的病而已。
但到底只是自我欺骗的幻梦,宴锦的一句话便能戳破,把她拽回到明明白白又残酷无情的现实之中。
水汽自茶杯氤氲而升,又被风轻易吹散得不成样子。
花一夕低声答道:“算是控制住了情况吧,起码没有再次恶化。”
宴锦看着她黯淡的神色,大概明白了那微乎其微的作用,事到如今也只能说一句“那我再试试别的法子吧。”
花一夕苦涩地笑了下,应答道:“好。”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开始询问外面的情况。
屋内,姜洵不爽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嘿嘿嘿笑得直冒傻气的宴钊更加郁闷了。
“你还笑?我本来以为援兵到了,结果你居然叛变了。”
宴钊解释说:“哎呀,我哪敢违背她的命令啊,现在咱俩合起伙来也打不过她,更别说我姐也向着她,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样吧,作为补偿,我给你展示一下我最近跟我姐学习的成果。”
说罢便撸起袖子朝着宴钊走近,姜洵条件反射地向后仰了仰,比出一个打住的手势说:“你靠谱儿吗?别再把我折腾死。”
几天之前,在姜洵还只能靠着床头坐起来时,宴钊跟着宴锦来看望过他一次。
宴钊趁着她们两个出去,坐到床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我给你带了点儿好东西。”
姜洵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试探着问道:“什么好东西?”
宴钊又瞟了眼门口,随即从袖子里偷偷摸摸拿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打开之后,姜洵颇为无语地看着那块糕点。
“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宴钊认真道:“可好吃了,真的,你尝尝。”
姜洵半真半假地嫌弃道:“我才不要,一看就难吃。”
宴钊依然不死心:“哎呀,你不吃怎么知道,尝一口试试,我费好大劲儿才背着我姐偷偷带来的。”说罢还把糕点伸到姜洵鼻子下。
甜腻的味道窜到鼻尖,顶得姜洵一阵恶心。他拨开宴钊的手,趴到床边,把花一夕好不容易喂进去的半碗粥又尽数吐了出来。
也是那天,花一夕突然意识到,或许先前姜洵不是不爱吃肉,而是从那时起——或许更早——那如薄冰一般的身体所维持的脆弱平衡,就已经不起稍微口重些的食物的折腾了,衰弱的前兆其实最早是从脾胃开始显现的……
宴钊绕到姜洵身后说:“不会的,我姐都认可我的技术了。”
太阳穴传来力度刚好的按压,姜洵倒确实感觉舒服了一些。
等花一夕和宴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与世无争的画面。
宴锦笑了笑说:“行了,别显摆你那几下子了,还是回去练你的剑法吧。”宴钊撇嘴“哦”了一声,放下手回到宴锦身边。
姜洵问:“那么快就走了?”
宴钊说:“哪敢打扰您二位的清闲啊。”花一夕作势抬起拳头:“又找打是吧。”
宴钊连忙窜出屋子,宴锦笑着摇摇头,也摆手与他们道别。
门关上后,屋子骤然冷清下来。
花一夕回过身走到姜洵面前,姜洵抬头看她,她微微弯下腰,伸手捧住那人清瘦的脸,轻轻揉了揉后叹了口气。
“唉,之前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现在又瘦回去了。”
姜洵笑了下,抬手握住花一夕的手腕。
这个距离好像很合适,姜洵心念一动,说干就干。
他另一只手扶着桌子借力起身,偏头在花一夕的嘴角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又立刻坐回去,勾起唇静待那人的反应。
花一夕被这措不及防的动作搞得有点懵,双手还停在原处没有动弹,反应过来时姜洵已经回到了原位。
看着姜洵亮晶晶的眼睛和嘴角得意的弧度,花一夕将手放到他肩上,略用力把那人按在椅子上说:“行啊,这些日子惯得你胆子都大起来了。”
姜洵歪了下脑袋说:“怎样?”
还敢挑衅了?
花一夕挑了挑眉,复而捧住姜洵的脸轻柔地吻了上去。
缠绵一阵后,花一夕抱着姜洵,把脸埋在他的脖颈。
姜洵也回抱住她,闭着眼睛,那人的呼吸打在颈侧。他听到了她的话,那人的声音闷闷的,但是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姜洵的耳中。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被我撞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姜洵的眼睫颤了颤,心里像有块石头落了地。他心想,终于还是问了,果然,该来的终究逃不过去。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被我撞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瞒到像那天一样瞒不住的时候吧……”
“为什么不说?”
说?要怎么说?看着你那样的笑容,又怎么忍心说得出口,说出那些事实,说自己恐怕已经命不久矣。
只得拖着这不知何时会消散的身躯,像是快要燃尽的蜡烛,靠着这最后一段,尽己所能地燃烧,能温暖她一分便是一分,即便最终熄灭,起码还留下了片段可以回忆。
花一夕盯着姜洵,话问出口后,那人便结束了这个拥抱,撤回手低下头,让她看不清表情。
“因为……自我从清林宫逃出,就注定活不长了。”
花一夕感觉自己的半颗心像是骤然坠入冰潭,她仍不死心地追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你之前买药材也是因为这个对不对,既然有用那又为什么不继续?”
姜洵低沉着声音答道:“只是用来续命罢了,本身就算是一种消耗,那药方只能续到除夕那天,再往后……”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姜洵抬头看向花一夕,那人倔强地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发红的眼圈,却没有躲开姜洵摸上她脸颊的手。
“生气了?”
一开始怎么可能不气,只是看到他那么痛苦,再多的生气也早被半是心疼半是着急冲得分毫不剩了。
不过她还是哽咽着说:“气死了,我真想永远都不理你了。”
姜洵闻言有些慌乱地起身,想凑近仔细看看那人是否落了泪,但起得太猛,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踉跄着就要失去平衡,花一夕赶忙扶住那人坐到床上。
他睁开双眼,看着花一夕还在泛红的眼眶,轻轻拭去那人脸上的泪珠。
酸涩的泪水触到指尖,一路奔袭到姜洵心头,他开口道:“对不起……”
花一夕红着眼问:“那你还有其他瞒着我的事情吗?”
姜洵忙不迭地摇头:“我保证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花一夕定定地看着他。
“你保证?”
“我保证,一定不会了。”姜洵郑重地回望,花一夕闭了下眼,再次紧紧抱住了姜洵,像是怕怀中人随时可能随风消散一样。
只是世间之事,多数并非所愿便能有所成,有时即便遍体鳞伤,拼得头破血流,也拦不住那些命中注定的逝去,一如落花难绽,佳人无缘,圆月易缺,流水不归……
近来因为清林宫的事,花一夕总是与长老等人商议到很晚才回来。
今日亦是如此,花一夕阖上大门,第一眼就注意到窗边的人影,屋内的烛光把那人的身形模糊地映在窗纸上。
她快走几步进了屋,果然见姜洵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听她的话披上了一件外衣,不过却是衬得那人更加单薄了,花一夕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地朝他走去。
“想什么呢?”话说出口还是一如既往地欢脱。
姜洵浅浅一笑,看向她问道:“这个风铃换过吗?”说罢还拨弄了一下铃铛。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在耳际,花一夕仔细听了听,并未分辨出有何不同,“没有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