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姜洵无端地想。
花一夕回到客栈后,就看到宴锦一脸担忧地站在屋门口,她示意自己无事,笑着跟她说:“休息好了?”
宴锦点了点头,花一夕揽着她的肩膀回到屋内。
见花一夕平安无事地回来,宴钊从凳子上站起来说道:“一夕,我跟我姐又讨论了很久,还是觉得你这样太冒险了,你昨天都看到他面具上望雪楼标志了,既然那标志如此隐蔽,若非你视力卓群,旁人根本发现不了,那么他肯定是有意隐藏身份,你若拆穿他不怕他恼羞成怒?即使他们这种人一般不会滥杀无辜,但到底心中有仇恨,真遇到一个变态怎么办。”
花一夕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说道:“有时候冒险是无法避免的,我试探了一下,虽然收获不大,只知道他叫姜洵,不过好歹抓住了一个收获线索的机会。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能看透长老的屏障发现我是猫妖,这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啊……可我还是不知道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屋内一时寂静,突然宴锦拍了下脑袋说:“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偷跑出来那次发现的那个孩子。”
花一夕皱了皱眉头:“你是说十年前那次吧,我的确想过这种可能,但是长老当时不是说他死了吗?”
记忆回到十年之前,那时正值深秋,而花一夕尚未化成人形,玩心颇重,她偷偷溜出门派,追上了在山间采药的宴锦和跟着出来凑热闹的宴钊,结果没走几步她就敏锐地嗅到了血腥味,她还记得那种陡然的心悸。
寻着气味找到来源后,便看到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孩子半阖着眼坐在地上,背靠着树。
那个孩子发丝如雪,衣服上血迹斑斑,手臂上尤为严重,袖子几乎全被血浸透了。
额角大概是撞到了石头上,半张脸都被已经凝固的血覆盖着,看起来十分骇人,剩下那半张也没能好到哪去,在红褐色的血迹和泥污之下,依稀能辨认出一点清秀的眉眼。
在发现他们之后,那孩子原本很紧张,像一只蜷缩着浑身是伤的小兽,对生人露出自以为凶狠实则尚且幼嫩的爪牙。
不知他是看到了什么,骤然卸下防备,垂下头昏了过去。
金属与石块的碰撞声响起,花一夕看到一把匕首自他的手心坠落,宴锦捡起后发现那来自于清林宫。
花一夕原本还想再凑近看看那个小孩,但是情况危急,宴锦简单检查一下伤势后眉头锁得死死地,大大小小的外伤倒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乱得一塌糊涂的经脉。
兴许是担心他失血怕冷,宴钊脱下外袍,裹在那孩子身上,他大半张脸都埋在了衣袍之中。宴钊把这一小团打横抱起后,花一夕也被宴锦顺带着抱在怀里,随后他们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山上。
在治伤时,长老没让他们进屋,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屋内开始,满脸凝重地说伤得实在太重,没能救回来。
花一夕还记得他说完之后看她的那一眼,眼神含了很多复杂的情绪,以至于她如今再想起来也仍然不明白,不过她也未曾提起过此事,原因其实很简单。
那大概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接触死亡,可她当时还太小,原本该有的沉重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抛之脑后,随后生活便被天真烂漫重新填满,那道灰暗在斑斓的色彩下实在是过分不起眼,不起眼到隔着十年的光阴再度想起,甚至拼凑不出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的模样,唯有那种心悸的感觉还有些许残留……
宴钊开口道:“对了,我记得当时看到阁内在大战中死去的人的棺木时并未发现一个小的棺木,按照往例,从山下救的人若是没活成也应给人下葬,孩子用小一点的棺木,但我之后只顾着写罚抄,这个细节也就遗忘了。”
花一夕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原本就有的直觉更加强烈了,姜洵给她的感觉真的很像当年那个孩子,从年龄上来看是差不多,但从相貌上无从判断,毕竟那两位也早就忘记了。
如果真的是他,那长老那时为什么要撒谎?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呢,为什么头发又变成了黑色,他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这一趟不仅问题没解决几个,反而又新增加了不少。
花一夕搓了搓脸,放下手叹了口气说:“先吃饭,把线索收集一下再说别的事吧。”
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三个人陷入各自的沉思中。
花一夕突然深吸了口气,另外两个人抬头看向她,正当他们以为花一夕会说出什么新的思路时,只听到她说:
“那个姜洵……长得还挺好看的。”
“……”
“……”
“……没人问你这个吧。”
花一夕突然对手中的杯子起了莫大的兴趣。
“哎呀你看这花纹还挺精致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这三日的进展倒是还算顺利,最开始的那家药铺前两天还在迎客,在他们遭到偷袭的当天夜里就关门了,问周遭的百姓,说是那家人老家有急事,恐怕很久都回不来了。
显然这个说法不能服人,但花一夕一时又找不出其他可疑之处,因此他们又去了李师兄遇难前去过的地点看了看,差不多捋清楚了他的行动轨迹。
除了花一夕和宴钊差点因为争论白菜馅的饺子和韭菜馅的哪个更好吃而大打出手以外,并没有再遇上像第一天有惊无险的情况。
但越是风平浪静花一夕越觉得心神不宁,在第四天——也就是她与姜洵约定见面的那天——上午,这种不踏实的直觉灵验了。
前一天她在一个林子里再次发现了血迹,但当时因为太晚了,所以他们决定次日再来仔细看看,而第二天在他们越走越深,走到血迹消失时,不知是谁突然误触了机关,三人一同掉下了脚下突然出现的黑漆漆的洞口。
那日与花一夕告别后,姜洵回到他的住处,对于那人知晓他的身份还是百思不解。
就当他准备放弃时,视线落到了桌上的面具,姜洵心说不能吧。他犹豫着拿起它,随身携带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以备紧急情况下不暴露身份的不时之需。
这个面具是几年前一个师兄送给他的,因为用到的机会寥寥无几,所以姜洵虽然看它朴实到几乎没有任何花纹而一直带着,倒是没有像今天这样细细研究。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姜洵突然发现面具右下角可疑的触感,在窗子透过来的阳光下,他看到那里浅浅地刻着几个字——望雪楼
自报家门后还不忘用龙飞凤舞的字在下面再添上自己的姓氏——陆
姜洵:“……”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扶着额头,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种感受很奇特,就像收藏了一位已故之人的诀别信很久,在某天收拾房间时无意间散落一地,才发现书信背面还写着一句俏皮的玩笑话。
行吧,也怪不得那人,姜洵想,毕竟谁能料到那只傻猫眼睛那么尖。
姜洵收起笑容,默念了一遍花一夕的名字,思索一阵后招了招手。
房间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但那其实是一个跟人很相近的傀儡。
它走到姜洵背后,姜洵头也不回的说:“盯好了,知道吧,有什么异常别轻举妄动,先传信给我。”
就这样暗中跟踪了三日,那三个人的确像是在单纯查线索,姜洵心里紧绷着的弦放松了很多,看样子他们确实是想要做个交易,对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
他通过鸽子收到傀儡的最后一封信是花一夕三人掉下陷阱的消息,等到他赶到那个地方时只见到树林中一小片寂静的草地。
失去与傀儡的感知的地方确实是在这里没错,姜洵权衡了一下利弊,那是他培养得最好的棋子,与他有三日之约的那只傻猫也在这下面。
姜洵在原地迟疑了片刻,随即在周遭试探着踱步,当踩到某个地方时,蛰伏的机关张开巨口将猎物吞噬了进去,又马上吱嘎着把嘴合上。
眨眼的瞬间,周遭再次恢复了平静,唯有远处间或传来几声鸟鸣,回荡在林子的上空。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