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苦人听见吼声跑了出来,几个妇人把父亲搂在怀里,眼前是雨帘。父亲痛苦的哀嚎着,身体卷曲成一团,头撞着地,额前的血和着泥土混合在一起,俊俊一激灵忽的撕扯着上衣,一条带着俊俊体香的布条撕扯了下来,俊俊麻利的弄湿,为父亲擦拭着,父亲狂躁的推开俊俊的手,推开众人大踏步向前走去。黄叔,对,就是黄叔楼住父亲的肩头,紧紧的,又用劲拍着,沉闷到:“你妈还在炕上躺着呢”!父亲定住了,缓缓的又瘫坐在了地上,此时的父亲依然只有一十三岁。
让人没想到的是头儿来了,其实头儿也不知道,只是这一天受苦人都没出工,头儿奇怪之后便知道了。不知道他为何要来,我感叹头儿的胆量!
我曾经和晓敏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个让人费解又佩服的问题,晓敏也是苦想了许久,说:“也许头儿还真的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的善良”。“那他不害怕吗”?我又问。“害怕是自然的,他的那点儿善良让他明知浊浪滔滔也必须前行”。晓敏沉思并回答着。我和晓敏是讨论人生的高手,并感兴趣着,我们经常因为讨论某个人生而彻夜长谈。“唉”。晓敏忽的叹了口气,摇摇头:“又也许他是真的喜欢奶奶”。“嘁,胡说”。我马上反对着她并瞅她一眼:“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你见哪本书上说过地主、坏蛋喜欢良家妇女的,他们是想霸占,霸占你懂不懂”。我真的有些动气,不是因为奶奶,而是晓敏真的在瞎想了。后面的事情晓敏承认错了。我为此嘲笑晓敏论人生我是她的老师!
还真说不说,头儿的这一行为确实佩服,连父亲、黄叔都是如此。
头儿来时谁也没想到,也就没注意,人也多,半晌已过去了,人们忙着。头儿站在最后,踮脚看着,不是他的一声叹气或许真没人知道。父亲、黄叔来到了奶奶跟前,他们和奶奶做着最后的告别,父亲牙齿咬的蹦蹦的,拳头攥得硬硬的,额上的青筋在爆跳,一字一句的、字字砸坑的说着:“妈,你放心,我定为你报仇”。‘仇’字刚落,一声不一样的叹息让众人扭过了头。
“头儿”。不知谁的一声,父亲忽的一下定在了头儿脸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父亲已揪住了头儿的衣领,别看父亲只有十三岁,个头似比头儿还冒头一些,身材更比他魁梧。父亲一揪,头儿一个趔趄险些倒下,狗毛一样的头发扑扇了好几下,头儿的脸像猪肝——黑红青紫,头儿的呼吸急促,父亲哪管这些,“啪啪啪”几个响亮的耳光,头儿的干瘪茄子脑袋顿时摇得像拨浪鼓,头的舌头伸了出来,费劲的喘着粗气,众人这才忙拉开父亲。
“打得好,你个龟孙子,你还敢来”。一受苦人大声叫嚷着,同时一只手伸向了头儿的狗毛头发:“把他的那几根狗毛耗光”。受苦人也被激怒了,黄叔率先抓着他的狗毛耗着。也许受苦人还是觉得不是时候,又也许奶奶还在炕上,受苦人放了头儿。此时头儿的狗毛头发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根,有气无力的东摇西摆着,头皮上血了糊査,有的是印子,有的正在渗着鲜红------,整个脑袋像一个烂梨,脸上也是道道血印,松散的眼皮更加松散了,只留着一道细缝儿,实在是看不清缝儿里的眼珠子此时是何样。头儿是真的没了力气,活象一根蔫儿的枯葱,又像一只快死的丧家犬,窝卷在地的一角,干瘪的嘴角依旧喘着粗气。受苦人们停了下来,在他身上吐着口水,嫌弃的踹几脚,便不再理他。黄叔又一次搂住了父亲的肩。父亲仇恨的怒火依旧。
受苦人们把爷爷奶奶埋在了一起,他们按传统的方式让父亲披着麻戴着孝。终于,静了、死了,只有寒风却依旧无情的鞭打着。父亲呆坐着,一动不动,望着重新码好的坟。父亲的眼前黑黢黢,耳边呼声象长鸣着。那呼声好像来自黄河,来自黄河浑浊翻滚的泥浪里,浪头压着浪头,无边无尽头。其实,父亲并不是一个人,黄叔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黑沉沉的天底下面是片望不到头的乱坟滩,坟滩上卷着黑色的旋风,旋风捍动着几颗孤零零的枯树,枯树上落着一只乌鸦,乌鸦已经立了好久,它等着,瞪着绿豆般的圆眼,射着绿光,喉头象吊着根细线,脖颈死长。突然“哇”了声,飞走了。
不知多久,父亲睡着了,父亲竟微笑着,他是躺在爷奶的中间,像十岁前那样。父亲幸福的把身体卷成一团,他想尽可能的卷的小一些,甚至像一个小婴儿。他一会儿把身体向左一会儿又向右,因为爷爷在右奶奶在左。
父亲笑着、哭着,嘴里还说着。父亲又觉得好冷,浑身打着颤。
父亲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半后晌,额上还压着一块儿破布撕成的毛巾,湿湿的,倒是很舒服。那个同样可伶的泥土小炕上,俊俊、俊妈还有两个受苦人眼巴巴的看着他,见他醒来,笑了,笑的好是心酸。俊俊、俊妈的眼睛红、肿。俊俊看见父亲睁开眼,高兴的大喊着:“奎奎,你醒了”?又不相信,头转向俊妈,俊妈微笑的点着头。俊俊又高兴的流出了眼泪,伸手摸父亲的头,又摸摸自己:“不热了,一点儿都不热了”。俊俊高兴的手舞足蹈。受苦人微笑的轻拍父亲的肩没说话。
只留下俊俊一人陪着父亲,父亲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又似乎根本就不愿清醒,他仅仅是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里是不情愿、是迷茫,是万般的不想,不愿意,却又是满满的无奈。父亲轻叹一声又闭上双眼。
我和晓敏讨论父亲沉睡的源头时都一致认为是十岁那年,但现在我却认为那时的沉睡只能叫‘序言’,而真正的沉睡是从这次开始的,也是父亲长梦的开始!
父亲又睡着了,且一睡便又是整整的三天。
父亲睡着,嘴里依旧是胡言乱语,也依旧把整个身体缩卷着。但是身体不再打着颤,曾经两条破旧的棉被都盖不住的身子如今统统被踢到了一边。俊俊、俊妈害怕的依旧守着,黄叔却微笑的摇摇头:“没事,他只是不想醒”。众人们长出一口气。
第二日的晚上,父亲又突然浑身上下象火球,烫的不停的说着胡话。俊妈和俊俊着急的又用那块儿黑的说不清颜色的破布不停的为父亲擦着,水倒了一破烊盆又一烊盆,黄叔不在,说是给太德堂去办些什么事,俊大也着了急,急忙叫来受苦人,受苦人和俊大商议着。俊大小声告诉俊妈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俊俊、俊妈瞬间又红了眼眶。俊俊又忽一激灵,忙端来一碗温热的菜粥,一破旧的搪瓷勺,不管不顾的一点一点喂着父亲,半碗粥下去,父亲的身体温和了许多。俊俊又端来了水,慢慢的为父亲擦着。俊俊这次没有着急,她不慌不忙认真为父亲擦着,此时的屋里只有她和父亲,俊俊温柔的目子里没有羞涩,有的是温柔和爱。此时的俊俊好像奶奶。
她不光擦着父亲的额、手、脚,甚至解开父亲的衣掛。父亲虽刚上十几岁,但身子却明显的长开了,皮肤和爷爷一样,铜褐色,结实、健壮,同时散发着略成熟男人的味道。俊俊为父亲擦着,上衣整个敞开着,父亲虽结实、健壮但还是有些瘦,骨头根根分明。俊俊生怕弄疼了父亲,极轻且柔。父亲瘦弱的胸微弱的起伏着,俊妈、黄叔走了进来,俊俊“嘘”,她是怕惊醒父亲。黄叔又摸摸父亲的头,说:“明天能醒来”。那一夜,黄叔没走,第一次和父亲在那小炕上睡了一夜。
据父亲醒来说,他真正的染上了昏睡症就是这次,我和晓敏的讨论是对的。父亲还说,虽身上烧着,但心里却象明镜,他竟期盼着永远烧下去。
第三天一早,父亲真的醒了。父亲醒来时,黄叔早已不在,父亲的枕头边放着几颗红的透亮的果子,一股股的香甜直沁父亲的五脏六腑。俊俊洗好后递于父亲,父亲咬一口,甜汁儿顿时溢满整个口腔。父亲跳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