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仙缘，下一个。”

赵国边境的群山里，藏着一座山间涧边小城。这一日，城府门外人满为患，内里一圈锦袍玉带，外面一圈粗布麻衣，中间几个衙役持着棍棒隔着，把城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门内，一个道士打扮的枯瘦老人坐在一张宽大木椅上，右手手指正按在一个男童掌心，声音沙哑而低沉。面相虽是和善，可语气里似乎有了几分不快。

“仙长，我儿子打小就聪明，怎么会没有仙缘？仙长要不您再看看？”

一旁，穿红袍戴锦帽的富态中年人面色焦急，使劲地眨着眼睛，手伸进袖子里来回摸索，嘴里刚说了两句，却被老道人一眼瞪过来，顿时蔫了气，声音越来越低。

直到后面的人催了，这富老爷才极不情愿拉起自家小孩，沉着脸往外走开。

这所谓的“仙缘验礼”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天，眼看日落西山，验了好几百个适龄孩童，至今没有半个被这仙长看中的，众人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丝怀疑，底下也开始议论纷纷，微微躁动起来。

“各位乡亲安静些啊！许仙长说了，有仙缘就可以跟随仙长修行长生不老之术！还有谁家的孩子没有验过的，赶紧带上来呵！”

立在一旁戴着顶大官帽的老县令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被带上来，又被拉下去，心里也是着急万分，好似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小孩，只是没有一个是争气的。

许老道人一手捻着长长的胡须，这会没了孩童上来，倒也不急不恼地闭目养神起来，看去似乎真的有些深厚道行。只是他另一只手藏在道袍下边，停不住轻轻地抽搐着，表面更是布满皲裂，如同遇旱多年的土地，已是面目全非。

“他娘的这算什么？几百人里面，居然一个身具灵根的都没有！就是这里灵气再怎么贫瘠，从未出现过一个修士，也没有这个道理！”

老道看去面色平静，可心里早就骂了起来。原本开始修行的最佳年龄应该在十二岁之前，过了这个时间，经脉逐渐僵化，修行难度就会成倍增长。可他就算放宽了要求，把年龄限制抬到十五六岁，还是找不到一个身具灵根之人。

“莫不是这个鬼地方，被什么大修士施了法术，永不出灵根不成？”

这老道恶狠狠地想着，心里却比这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人还要焦急。

他在别处受了重创，根基受损，已是命不久矣。可至今他还没收过什么徒弟，眼看传承就要葬在自己手里，这才急急忙忙地寻到这处没有修士踪迹的山间小城，想着赶紧找个弟子传下功法，就算将来没有多大成就，好歹这道传承也不算断绝了。

“这算什么？老天真要亡我道统传承乎？”

再度睁眼时，老道眼里多了几分血色。却在这时，听见一旁的老县令伸着脖子喊道：“徐先生，常常听闻令爱也是知书达理，自小聪明过人的，可验过仙缘没有？”

挤在人群里的中年人闻言，不由得低头叹了一声，苦笑道：“娣儿今早就验过了，也是无缘的……”说着，他犹豫了片刻，复又开口道：

“郑大人，在下适才想起，还有一人没有查验过……只是那孩子正在牢里，故而没能过来。”

“牢里？”老头稍微愣了愣神，随即想起还有此事，低头瞄了道人一眼，却欲言又止起来。

许道人就坐在一旁，自然听到了这些话语，好奇之下开口询问道：“你们这里还有孩童坐牢？他所犯何事啊？”

道长问了话，老县令自然不敢隐瞒，只把腰弯到许道人耳边，双掌紧握着，低声说道：

“回仙长，那孩子姓杜名长平，前几日秋收，无意中杀伤了城东徐家耕田的老牛，又无意伤了那家里仆人，被告了上来。徐家势大，为保他无虞，小人只得将他关在牢里，避一避风头……只是他身犯伤人伤物之罪，恐怕不是个能修行的。”

老县令长话短说，很快就把事情讲了明白，只恐自己没能表达清楚，被眼前的仙长以为自己是什么欺压百姓的贪官。许道人听得心中微动，又问了几句，便知此事疑点颇多。

这杜长平不过十一二岁，哪来的力气和手段宰杀一头牛？就算手里拿着割刀，也不可能眨眼间把牛头整个卸下，要知道，那收稻的刀可锋利不到哪里去！

许道人口中称奇，心里却蹦出一个念头来。

“日值深秋，正是金气最盛之时，若是身具金行灵根，与天地灵气暗暗呼应，加持了利器，砍下一个牛头似乎也并非是不可能……”

也是他本身就是一名修士，才能想到这一层。这念头一起，心里竟有些莫名躁动。默念静心口诀，这老道抬手拉住县令的手腕，才笑道：

“我道中讲一个有教无类，他便是自牢狱中来，只要有这缘分，我也不妨将他收下。至于品性如何，还可以慢慢教来不是？快快去把那孩子送过来罢！”

老县令见许道人吩咐了，自然不敢违背。只得暗暗咽下口水，转头快马加鞭下去安排。不一会儿，便马蹄踏地之声渐响，人群中挤进来两人。

走在前面的，却是个十一二岁少年，只有四尺五寸来高，显得瘦小，又有些褐黄。偏偏生了一双瑞凤长眼，两撇浓眉锋利如剑。本因长期不吃饱饭，脸上没有多少肉，反倒显得面如刀削，棱角分明。

“好俊的少年！看这面相，锐气外溢，倒像是仙将下凡……没准真有可能……”

老道眼前一亮，靠在椅背的腰也微微挺直起来，心中的希望顿时又多了几分。

这少年刚被带来此处，似乎还有些不明不白。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在徐姓中年面上顿了片刻，很快便停在正前的老道士身上。

看着众星拱月般的架势，不用多想，自己会被唤来此处，定是眼前这人的意思了。

“孩子，快快上来见过仙长！”

郑老县令上前拉住杜长平的手腕，带到许道人跟前，低头和和气气地说道。

“仙长？看这身打扮，莫非是传说中的道士？”

杜长平目光平淡，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仔细看了老道几眼，才低下头来，抱拳行礼道：“杜长平，见过仙长。”

“这地方也是知道仙人的，这孩子定然听说过。也虽然不曾见过我施展法术，但在众人面前可以做到这般镇定，足见心性不差。”老道目光始终落在杜长平身上，不由得暗自点头。上身往前一探，咧嘴笑道：“小孩，过来这边。”

杜长平上前，刚刚立定，骤然间瞳孔放大，脸色刷的一白。只见他左臂不由自主地抬起，往前伸去，随即一根有些枯瘦的手指泛着微光，轻轻点在杜长平摊开的掌心。

那亮光一起，纵然已经看了一整天，周围的人还是注视过来，眼里尽是羡慕和渴求，方才心里升起的一点点怀疑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此刻只记得屏住呼吸，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只是还有那么几个，眼里更多了几分紧张之色，看向杜长平的眼神似乎还藏有一些恶意……

老道虽然身受重伤，修为大降，可依旧目光如炬，那几道有些歹毒的目光自然尽收眼底，暗暗记下。当下双目稍合，心神一沉，引导着指尖放出的一点法力，从杜长平掌心渗入体内，沿着经脉在他全身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