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浮空花(起)(1 / 2)浮日苍苍首页

形体消亡不知已过几许年月,但我仍记得初次见他时的每一个细节。

天界的天母是个喜怒无常的主,管不住嘴的小仙曾多次议论她,是不是到了更年期。我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天母娘娘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性子,真若如此,她可真是个福寿绵长的神仙。

我?我不过是这个喜怒无常的天母一时兴起栽在瑶池边上的一株瑶尘花。

瑶尘花原本生在瑶光仙洲上,花叶青蓝,花瓣九重。瑶尘花开时,花朵会离开花枝浮向空中,花期九日,每一日会有一重花瓣自花朵上凋零,在落地以前便化为了尘屑。九日花期一过,最后一重花瓣也变为浮尘,只剩花心一颗红宝石样的珠子落回地面,长出一株新的花来。所以瑶尘花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浮空花。

天母某日知晓,深觉新奇,加上瑶尘花带了她名中的一个“瑶”字,便欣然在瑶池边移栽了一圈。

能在天母脚边安家,说来也是一种荣耀,却是份朝不保夕、拿不稳的荣耀。谁也说不清天母的新鲜劲什么时候过去,就将我们全数连根拔除了。

所以每日我都在不知明朝几何的惶惶然中度过。

嗯,大概吧。

其实被移栽到这儿对我来说还挺不错的,每天吃好喝好,享受仙气滋润,比在瑶光仙洲过的日子好多了,哪怕明天就要拔了我,我也无怨。

充裕的仙气使我这个在修行方面的榆木脑袋也具有了神识,虽然只是一团朦胧的灵光,哪个仙人随便打个喷嚏便能让我烟消云散。

万幸没人敢对着天母的宫殿打喷嚏。

和我同株的伙伴们为了赴死那日不至于那么难看,整天埋头于修炼,我打招呼时他们像聋了盲了般不理睬我,差不多已经是走火入魔了。

唉,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我们是花,死掉的话又不会疼。

不修炼的我与同伴格格不入,且终日闲得发慌。我不好意思一直和别的花干瞪眼,只好坐在我的花上,无所事事地瞅着过往的神仙看。

我想我大抵还是个看脸的,否则为什么我没有觉得那个眉毛长得快触到地面的文曲星与众不同,却独独从人群中相中了他呢?

他有烟绿色的瞳和发,眉目旷远,仪表不凡。让我想起还在瑶光仙洲时,云雾萦绕的青山。

我自觉没有恋乡情节,却因为他回忆起了故乡,也许这便是与众不同吧。

他在我心里便是天上天下再找不出替代的唯一,可在他眼里,恐怕我与任何一朵浮空花相比都挑不出一星半点的特别之处来。

但这没什么,因为喜欢了独一无二的他,我也变成了万千浮空花中最特殊的那一朵。

于是无聊透顶的日子也变得鲜活可爱起来。

对我来说,每日最幸福的事就是能远远地瞅上他一眼。哪怕他总冷着脸行色匆匆,看起来便是不解风情的模样,甚至视线连半刻也不曾停驻在我身上。这些都没关系,他又不认识我,又不知道我。我想他只是不爱花草,反正只要能看见他,我便心满意足。

他总是一个人,就算同别的神官走在一起,也仿佛遗世独立。看吧,一个怒发虬须的武灵殿门神凑过来想和他拉个关系,他的白眼翻得多么标致潇洒。

看那门神灰溜溜地自讨没趣,通红的脸生生涨成猪肝色,我笑得差点从花上摔下去。不过就算真的摔下去也没事,我只是一团不具实体的灵光,摔一下也不会疼。

后来他身边多了个人。是名貌美到张扬的女子。

“呀,是琼花仙子燦华呢。”就连沉迷修炼的同伴都投去憧憬钦羡的目光。

原来那女子也是一朵花啊。

琼花仙子燦华一袭水青色的淡薄纱衣,内衫像晴天的云彩般轻柔洁白,眉眼如水般脉脉含情,柔顺的青丝上佩戴着繁复的缠丝金饰。燦华笑语盈盈,和他走在一起,倒是十分登对。

但我仍是愤愤然:他怎么可以和这种庸俗的人混作一团?我看了看自己金红色的花朵,又感觉到万分的沮丧。如果按我刚才评断燦华的标准来看,我肯定是恶俗的。

更何况,有燦华在身侧,他身上拒人千里的冷漠便全然变为一腔的温柔。

我有些懊恼地缩回花中。原来,他会喜欢花啊。

接下来几天我收了刺激,发疯地修炼,但榆木脑袋果然变不成檀香木的,我依旧毫无长进。

我深受打击,有时候天分果然比努力重要得多,特别是我这种两头的半吊子。

不过这几天我并非全无所获,至少我想通了。我才不管我是不是他所喜欢的模样,也不管他会不会喜欢我,我只是一朵活得朝不保夕的小花,只要我还在时能多看他一眼便好了。

这样一想,我又能没心没肺地快乐过日子了。把修炼的事丢到一旁,我悠哉悠哉地继续打望。

燦华仍然与他出双入对,而我越来越能做到心如止水。如果燦华真的是他的命中注定,我会祝福他们,真的。好吧,也许以后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会偷偷摸摸在心里扎她两下小人。燦华是仙子,我扎她的小人应该不碍事吧?

也许是我羡慕嫉妒之下的错觉,我每次看见燦华美丽的笑颜时,都感觉其下隐藏的是一派虚情假意。

你怎么能这样小心眼呢?我在心里不断地谴责自己,但也阻止不了那点酸注入湖泊,迅速同化了整片水域。

泷,燦华这样柔情蜜意地唤他。而他也放低了姿态,温声应,嗯。

如果我手上有一方手绢,现在一定已经被我绞坏了。唉,谁叫我是个爱受虐的,就算会不停地被伤害到,还是想要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