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为您好。您这样尊贵的公主,是万万不能背负杀业的。”宁涅里十分认真地劝说她:“您本就有杀心,之所以打着报恩的名号,无非是给释放杀性找一个理由。如果用这种方式报恩,我只会更加惭愧,不仅平白害死无辜,还玷污了您的清誉。”
望着难得态度强硬的宁涅里,李红花心中竟平静下来,像有什么东西消散了,凌厉的眉眼逐渐变得柔和,取而代之是无奈的笑意:“好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过他。你要像之前那样叫我‘花’,而且不要用敬语。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答应你。”宁涅里点头:“现在你不再欠我的人情了。”
“不。现在我欠你两个人情了。”李红花转身,向着折返的小路大步前行:“谢谢你阻止我。”
李红花独自走在前面,宁涅里背着伤者一步一步跟在后面,踩踏残雪与泥沙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响着,谁也不开口说话。走出一段距离后,宁涅里的声音试探着打破了寂静的月夜:“你为什么要骗盛,不告诉她真实身份?”
李红花没有回头:“我生她的气呢。”
宁涅里不方便问她生的什么气,又问:“你的眼睛是染的吗?”
“是的,大概在去年这时候。也快该褪色了吧。”
“这样啊。你有很多要忙的事情,是我耽误你了。”
“再耽误一阵也无妨。”
“我要走了,今晚就走。”
“嗯。”
“你带上天女的头颅,驾着马车去接盛吧。”
“西斯林呢?”
“我实在不放心,至少养到断奶再还给盛吧。有这么不着调的妈,真是苦了西斯林。花,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但盛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孩子,你要说得足够直白她才能听懂。如果她惹你生气,你就大声地骂出来,让她下次不要做错。”
“嗯。”
“别让她伤心了。”
“我有分寸。”
此后二人一路沉默。宁涅里没有对李红花的身份和来意刨根问底,而是很知趣地避讳了不该知道的内容。李红花一方面松了口气,无需考虑怎样应付对方;另一方面也隐隐地失落,因为这足以证明宁涅里对自己的态度生疏礼貌。她以为经过多日的共同生活,自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宁涅里的朋友了,结果还是远远不够啊。她处于空虚的颓然,才把宁涅里的善意当作朋友的关怀,虽然那对宁涅里而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顺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无法接受现实,所以疯掉了吧。真可怜。
他们回家时,村民们没有睡觉,都围在宁涅里家门口等着,似乎已经知道了宁涅里今夜就要离开的事情。没人出于不舍的私心挽留宁涅里,大家默默帮宁涅里收拾行李,搬走宁涅里不再需要的家当,在宁涅里的房屋周围挖防火隔离带。他们的行动迅速又默契,显然是宁涅里早已布署过的。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宁涅里是个很节俭的人,却执意要在临走前放火烧房,不肯留下一丝生活过的痕迹,足见其对顺恐惧之深。
李红花拿走了辛盛的行李,怀里抱着嬅姬的头颅,带着白云和西斯林在院中坐等,疲惫地望向忙碌的人群,头脑空白得生不出任何情绪。分别之日到来的太过仓促,她有些反应不及,眼前景象宛如一场遗憾的梦。忙碌的人群也正如梦游一般动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悲伤与麻木,他们无法接受宁涅里的离去,但为了替宁涅里做力所能及之事,还是让身体违背大脑意愿动起来……这就是离别,即使无法接受,可真到那天也就接受了。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宁涅里也替负伤的勇士上好了药,并打包用以替换的药,叮嘱对方按时换药。“我没有地方给你静养了。”宁涅里略带歉意地说:“你就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勇士泪流满面:“全都是因为我,才给您带来这么多不幸。请您不要离开自己的土地,我以天女起誓不会向鸦弥王汇报。”宁涅里便安慰他:“躲不了一辈子的。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现在,你第一个发现了我,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和第三个,这说明我是时候离开了。”
宁涅里搀扶勇士走出家门,望着村民们一趟趟将成捆的秸秆和柴火堆满房屋。他对李红花说:“你驾着马车去找盛,顺便把这位鸦弥的朋友也带上吧。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
李红花上下打量勇士,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面无表情道:“可以。毕竟是你的请求。”
安排完鸦弥的勇士,宁涅里又告诉老村长:“我已经给乌鲁衮写了信,到时候会有新的医生取代我。我不在鹿觉境内,边境区属于我的那份税收将全部充公财政,因此你们的医疗依然是免费的。”
老村长流泪叩谢。
火焰从房屋蹿上来,很快冲过屋顶,蔓延到夜色之中,黑烟发出呛人的气味儿,噼里啪啦的灼烧声在寂夜中显得有些吵闹。几个青年将抽水泵连接了村中两眼井水,守在隔离带外围防止火势失控。火光映在宁涅里带着微笑的脸上,忽明忽暗地摇曳。他没有回头看焚毁的住所,而是满怀期待地对村民讲述构想:“之后那里就盖一座医院或者学校吧。等到通往附近村子的路修好,就有更多人来这边儿了,你们要热情地迎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