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平常的早上,李红花背着筐正要出门砍柴。这时远处有喧哗声,一个生人在村民的簇拥下赶来,李红花就站在原地等待人群走到自己面前。老村长抓着李红花的肩膀,满脸焦急问道:“姑娘,宁涅里他在不在家啊?”
“昨儿半夜被病人请走了,现在还没回来。您有事和我说吧。”
李红花刚来村子不久,村民的脸都还没认全,但行事作风十分可靠,很快就赢得大家的信赖。在老村长的催促下,生人便一五一十都跟李红花说了。原来他是边境区东边村子的村民。拂晓时分,有一个陌生黄眼男人出现在村子,由于村里家家户户都熟识,外来生人是一眼就能被认出来的。男人带着远道而来的仆仆风尘,又操着一口东佛多霍的腔调,估计从鹰青或者鸦弥来。男人请求留宿,出手也很阔绰,村民见他腰上系着天女教的圣物,认为信奉天女的人不会作恶,就没怀疑他的身份,热情地招待了他。
但随后,他状似闲聊地向主人打听:“你们这边有医生吗?”引起了主人的警惕。一则男人看起来很健康,二则如果是富裕人家,也犯不着来边境求医。怎么想都是怪异的事情。
主人和村长悄悄商议后,就派村里最强壮的小伙子快马加鞭赶去给宁涅里报信儿,警告他虎利顺的探子可能已经摸到家门口了。
“也许这样是有些小题大做,但宁涅里大人经不起一点风险。”生人解释完,又补充道:“他最好能躲藏一阵儿,等探子离开再出来。”
李红花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宁涅里回来我就转达给他。希望那个人不是探子。”
生人说:“最好是我们多心了。”
送走报信者,李红花便在心底盘算起来。她本可以跟过去,在饭里下点药把那家伙毒死,但转而一想,村里人多口杂,死人这么大的事儿还是不好瞒,只得打消毒杀的想法。
等到傍晚时分宁涅里回家,李红花已经做好了家务,也喂好了白云和西斯林,正将热腾腾的饭菜往桌子上摆。李红花很聪明,通过悄悄观察宁涅里每天如何做,很快就把琐碎的家务事全都学会了。她以“鹤达花”的名字生活,身份是鹤达贵族的女佣,因此似乎理应具备料理事务的能力。
为什么做得这样出色呢?一方面是为了答谢宁涅里的恩情,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宁涅里不再需要辛盛,把辛盛当作可有可无的人。不知怎的,李红花不愿意看到辛盛被人需要的样子,这让她心里不舒服,总回想起第八工区铁丝网外辛盛抛弃自己的冷漠背影。她讨厌辛盛和宁涅里如家人一般的相处关系,认为这是辛盛无耻的背叛,却赌气不愿找辛盛讨说法,就温水煮青蛙地耍这种小心机。
宁涅里是个令她恨不起来的人,她毕竟没有理由恨他。不止不恨,甚至还想更多感受他的关怀。她打心底认为宁涅里与自己平等,愿意和他形成利益互通的关系,尽管宁涅里在这段关系中注定不忠,因为他的爱太过泛滥……但谁会无缘无故为难一个心怀善意的好人呢?只有爱上宁涅里的顺感到痛苦。顺不该爱宁涅里,因为宁涅里属于所有人,不可能唯一地属于某一个人。
不知不觉间,李红花的心态也发生变化。她最初很理解顺,现在又认为顺不对,这正说明宁涅里身上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她变得偏袒宁涅里了。
因此,当疑似有探子摸过来时,她下意识就站在宁涅里的立场,即便那是顺的愿望,她也不能让顺如愿以偿。究竟为什么会理解顺呢?那是因为受到了辛盛的刺激,才没头没脑地借用了顺的心情。
直到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这两件事根本无法相比:宁涅里的背叛是顺那个自私的疯女人幻想出来的悲剧,辛盛则是真正地背叛了我。宁涅里和我一样,都是遭遇无妄之灾的可怜人。这么一想,辛盛更是罪大恶极的女人了,她差点让我冤枉一个好人。尽管如此,我依然能够以宽阔的胸襟原谅辛盛,因为我也是一个好人啊。
李红花把探子的事情讲给宁涅里。宁涅里听罢,起先面露惊色,此后沉默不语地想了很久,说:“既然乌鲁衮宣布把这片地区封给我,那么探子找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早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现在是时候该离开鹿觉了。”
“也许乌鲁衮是故意的,她要赶你走。”
“她不是故意的,赶我走对她没好处。”宁涅里说:“她是个头脑简单、十分单纯的人,耍的心眼儿谁都看得出来。借刀杀人不是她的风格。”
既然宁涅里为乌鲁衮开脱,李红花也不好再多说。但她不希望宁涅里被迫离开自己的土地,因此劝道:“也许那个人不是探子。大家只是担心你,才疑神疑鬼的。”
宁涅里摇头:“我不知道。我心里害怕,已经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了。”
李红花安慰他:“别怕,等到探子真的出现在咱们村也不迟啊。”
宁涅里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恐惧将他脆弱的神经折磨得十分敏感,哪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联想到无数不幸。花是个可靠的人,天女也在这里,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白云和西斯林都还太小,他不该这样胆小怕事地一味想着逃跑。他不是孤身一人。
宁涅里不知道的是,李红花之所以这样安慰宁涅里,其实心中早已做好打算。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探子,都不可能出现在村子里。她出门砍柴时,已经和路边的死尸建立了联系,将死尸作为眼睛,守在进村的必经之路盯梢。一旦那个人出现,李红花就在荒郊杀死他,悄悄把他找个地方埋了。
操纵尸体很令她吃苦头,不仅消耗巨大的精神,还会生出之前那样异常的饥饿感,她早已发誓不再做了。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宁涅里被夺走。宁涅里有恩于她,她希望尽可能帮到宁涅里,以不被宁涅里知道的方式还掉这个人情。因为宁涅里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那个可爱又可恶的滥好人。
她将一部分精神注入死尸,悄悄埋伏在林间小路等待,直到薄暮的光辉洒落山野,她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这让她确定那个人是探子,否则实在没理由继续走来了。李红花提着斧子,一面令死尸跟踪,一面浑浑噩噩闯出家门,迎着探子的来路向前走。她把大多数精神分给死尸,自己的身体却只留有一缕意识,连村民的招呼声也浑然不觉。
夜色降临,林叶呼啦作响,山风刮得越来越凉,李红花分散的精神越来越兴奋,她察觉到两股精神愈发靠近了,汇合之时亦即到来……借着月色,渐渐能在道路尽头看到模糊的身影。
李红花将握着斧柄的手背在身后,像赶夜路的旅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走下去。她收回精神,全身贯注盯着迎面而来的黑影。许是杀气不经意间泄了出来,黑影亦有所觉,脚下放慢步伐。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停住,遥遥相视。月色投映在黑影身上,李红花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见对方的黄眼泛着幽异光芒。
“姑娘,这么晚了,赶路呐?”男人洪亮的声音响起,在寂夜中十分震耳。那的确是东佛多霍的口音。
“您是东佛多霍人吧。哪来的?”李红花同样喊着回应他。
“咱是鸦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