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鹿觉新王选举的三天前,来喜儿给乌鲁衮写了一封信。来喜儿不识字,信由别人代笔,内容如下:
请乌鲁衮大姐的安,给您贺喜。想必您成为王是十拿九稳的事,小弟能派的用场都已派上了。我家母亲生病,指名要我陪在床头。自从成为狍信王,我没有时间侍奉母亲,已经十分不孝,这次实在不能违抗母亲的命令了,还望大姐原谅我不能亲自前去。贺礼当日会派人送到。
乌鲁衮读完信,只写下:无妨碍,好好照顾母亲。就挥手叫信使送回信去了。
等信使离开,乌鲁衮神情骤变。她脸色阴沉地在屋里走几圈,突然甩手就“啪”地砸了个花瓶。女佣达山连忙上前收拾。乌鲁衮看也不看她,若有所思地踱着步,等达山收拾完碎碴子,又甩手砸了一个。
“你再砸,我就不收拾了。”达山抱怨道:“花瓶是从地里长出来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还没上位,倒先祸害起东西来了。”
“那来喜儿怎么的没个定准儿啊?他家老太婆什么时候死?”乌鲁衮十分恼火,又气呼呼地坐回白桦椅子,边拍桌边向达山吼叫:“如果不是我,老太婆现在还在漏风的破屋子里睡土炕呢!”达山见乌鲁衮不再摔东西,这才继续收拾,嘴里随口哄着:“狍信王胆小怕妈,老太婆又没有见识,都是草甸子出来的乡下人。你能跟他们计较吗?”
“达山,你把老太婆生辰八字要来。”
“乌姐姐,扎小人是假的,不好使。我试过。”
“扎什么小人?等老太婆快过生日了,我提前给她办寿宴!”乌鲁衮咬牙切齿:“来喜儿那王八犊子不是孝顺吗?我替他好好孝顺孝顺。他总该感激我吧?以后办事也能勤恳点儿。”
不怪乌鲁衮患得患失。这次鹿觉新王选举,整个佛多霍大陆都知道她十拿九稳了,各部首领理应到场齐全,只等结果出来,向她贺喜。可惜时候不巧,臭名昭著的女魔头虎利顺突然离开第八工区,然后鸦弥王就宣布即刻与顺成亲,日子竟然和选举定在同一天。鹤达部从不出人,西伦腿脚不好,来喜儿要照顾亲妈,如果连多龙也去参加婚礼,等到新王选举那天,没准儿一个部落王都不到场。这难道不是虎利和鸦弥合起伙儿来给她下马威,要叫整个佛多霍看她鹿觉乌鲁衮的笑话吗?
“鹰青王讨厌鸦弥王,也讨厌虎利顺,怎么可能参加婚礼呢?”达山劝道。
“谁知道诺温那个生蛆的野种给多龙大姐灌什么迷魂汤?他把日子跟我定在同一天,不就是为了让多龙大姐不来我这边儿吗?耍这种卑鄙的小手段,他不配做佛多霍人,也不配做男人。”乌鲁衮嘴里骂着,又召唤达山:“烟!”
“一到半夜就咳咳嗽嗽的,真以为自己还岁数小啊?”达山嘀咕两句,手也不洗就去装烟,划火点着了递给乌鲁衮。乌鲁衮接过烟袋锅子,边吸边琢磨事儿,终于不再拉着达山磨叨个没完了。
选举当日,西伦一大早就到了。达山对乌鲁衮说:“貂未王身体残疾,就算不来也没人怪他。但每次鹿觉有事儿,他回回落不下。”乌鲁衮叹息:“以他现在的腿脚,最远只能到咱这里了。”
她上前迎接貂未的客人,向西伦行了晚辈的问安礼。西伦笑道:“鹿觉王,有什么客气的必要?后生可畏,往后我得多仰仗您啦。”
“还不是鹿觉王呢。”乌鲁衮爽朗地应答道。她又转头看向西伦身后推轮椅的毕牙,问:“毕牙公主今天没戴项链?”
谁都知道项链的来历。毕牙脸色乍然惨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话,西伦却泰然自若地接过话茬:“今儿是鹿觉王的好日子,不戴那晦气东西。”
“下次就职典礼可记得戴啊。”乌鲁衮笑呵呵地拍拍毕牙的肩,好像二人关系很亲近似的,吓得毕牙往后缩了缩,不自觉把头低下去。西伦仰起脑袋,回头看女儿:“毕牙,鹿觉王叫你戴着,你就戴着。你长得漂亮,戴什么都好看。”
毕牙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用余光悄悄瞄一眼乌鲁衮,又连忙看回脚下地面。
乌鲁衮当然注意不到毕牙的小动作。她觉得西伦与自己生疏,不满道:“您别叫我鹿觉王啊,叫名儿就行。”西伦淡淡一笑:“那么您也别跟我多客气,直接叫我西伦。”
正在此时,有部下匆匆跑来,满脸喜色地向乌鲁衮汇报:“鹰青王来了!”
乌鲁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梦似幻地呆住了。她茫然望向大步走来的多龙,实在想不到对方愿意赏脸。多龙来时十分低调,没搞什么仪仗,只带着寥寥数人,坐火车到最近的车站,就骑马过来了。
多龙越走越近,直到乌鲁衮看清她的脸,才发现她笑容满面。西伦率先发问:“多龙,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幸亏乌鲁衮把选举日定在今天,刚好和诺温他妹妹成亲日撞上,我才有借口不参加那边的婚礼。”多龙后怕似地长舒一口气,直言道:“无论顺还是敖钦,哪一个都是不争气的晚辈。实在抹不开诺温的面子,本打算送个贺礼,再说几句吉祥话就走人,没成想鹿觉这边来请帖了。我推掉婚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新王选举更重要,诺温也不能说什么。”
“那两个人啊,实在是……”西伦听了,也不禁摇头。虎利顺是佛多霍的噩梦,而鸦弥敖钦是佛多霍的笑话,他们结合极具戏剧性,令人哭笑不得。
乌鲁衮引二位首领进了一座宫殿,沿着暖廊走到头,穿过空旷的广间,来到会客室。她如此轻车熟路地招待客人,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所有物。会客室不大,摆着许多过时的老玩意儿,还兼设桌椅与火炕,拉近了客人之间的距离,显得十分亲切。
“这里原本是仓库,被我按照自己的喜好改成会客室了。老鹿觉王总把宫殿每个角落都搞得庄重严肃,我不喜欢。咱们黄眼儿同根同源,反倒被那些繁文缛节弄生疏了。”乌鲁衮一副东家的气概。达山端上盛着野果干、山核桃、松籽和榛果的木盘,又取来几只木杯,为三人倒上自酿的米尔酒。
西伦摆摆手,苦笑道:“自从腿断以后,就不怎么喝酒了。”达山便退下,再端上一壶高粱米炒的糊米水。
“叫毕牙进来伺候你吧,她不算外人。”多龙说。
“乌鲁衮请咱们两个来坐,当然有要事谈。毕牙听了不方便。”西伦说:“我虽然残废,但也不是离了女儿就什么都做不了。”
多龙透过窗子看看天色,问:“选举快开始了。我们不在场,没关系吗?你是候选人,至少你该在场。”
“我又不投票,在不在都一样。”乌鲁衮满脸无所谓,语气轻松。这种轻松源于绝对的自信,显然选举过程已尽在掌握之中,即使她不到场也不会失控。多龙和西伦便由此得知,乌鲁衮对鹿觉部的控制力和影响力是巨大的。这时达山又端着柳条编的托盘进来,给他们装烟。乌鲁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办公事时从不抽烟,即使瘾犯了也忍着。现在,我不把二位当外人,不跟你们客气了。”
多龙也笑:“不抽,我早戒了。”
达山点上烟,递到西伦嘴边儿后,端着托盘转身就走。乌鲁衮在她身后召唤:“哎!我呢?”
“鹰青王都戒了。你从小到大以鹰青王为榜样,就应该跟着一起戒了。”达山伶牙俐齿,丢下几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乌鲁衮恼火叫道:“我哪有鹰青王的本事?在家跟我甩脸子就算了,怎么在外面也这样!不知道给主人留点面子吗?明天就把你辞退!”
多龙却被这一主一仆哄得十分高兴,当即劝道:“人家也是为你好,你就少抽吧。下次我给你带些锦国那边儿纸卷的烟过来。”
“嗐,锦国进口的烟不行,包装得花里胡哨,净拿破烟叶子糊弄人。我还是习惯用烟袋锅,自己挑烟叶。”乌鲁衮说着,闻到西伦那边儿的烟味,馋得吸了吸鼻子,又问:“多龙大姐,你为啥戒的烟?”
“我之前捡个孩子,那孩子不爱闻烟味儿。不仅我戒了,家里佣人也不让抽。”多龙说:“后来孩子走了。我既然已经改掉习惯,就不再主动想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