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粮食不多，我尽量都给您了。”

“你就是还有藏着吧？快点去拿，不要惹恼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

“呸。”士兵把口水吐到芬多脸上。

“赶快去拿，你这条贱狗，别逼我动手！”

芬多站着不动，他的面孔变得咬牙切齿，但他选择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

“大人，我说的都是——”还没说完，芬多的肚子就挨了一拳，他感到腹部一阵剧痛，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抽搐。

“说了，别逼我动手，现在给你5秒，站起来去拿！”

“你，你——”

“啊？什么？”

屈辱，这是芬多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士兵到底要怎样？非要他把全部的面包都拿出来，没腌好的肉拿出来他才善罢甘休吗？还是说他只是在以此为乐，压根没有惹恼他这一说，只是在享受凌弱？即使拿出再多的食物，他会不会依旧坐在这里，不断地要求不断地羞辱不断地欺凌？那芬多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算人吗？他真的有铭记《圣约》所说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吗？

但实际上压根不存在是与不是的疑问，这里存在的，只有一个更卑鄙压迫一个更狡猾，只有这种在剥削中产生的无尽堕落与无尽的可悲。芬多无法忍耐，他拼命大喊：“没有啊，没有了啊！我哪里拿给你啊？我也要吃，孩子也要吃，还是说你连死活都不想在乎吗？你这还算骑士吗？说到底为什么拿不出来啊？就是因为你们骑士啊！”

芬多的肚子又挨了一拳，接着头挨了一脚，士兵的脚踩在他的头上。

“你很会说啊，啊？！！说，继续说！你这粪狗”

“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芬多不知哪里借来的力气，一脚用力踢向士兵的裆部，士兵吃痛叫了一声，脚松了开来，芬多趁机站起，扑倒士兵，坐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士兵慌了神，伸手想要抓住芬多的脸，但芬多把控着距离，士兵的俩只手只能在空中摇晃，但当士兵恢复冷静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拔出短刀，捅向芬多的腹部，芬多呜咽一声，却依旧不放手，士兵又捅了几刀，鲜血飞溅出来，芬多也感到嘴腔中的血腥味，他索性把血一口吐到对方脸上，士兵怒不可遏，动用次序强化力量，刀带着手一齐刺穿芬多的身体，刀尖落下血滴。

芬多将死了，他那无法忍受的屈辱，哪怕至他垂死之刻也得不到消解，他那不愿为强力折服的意志，那幻想编织的雄武，到这时一并释放，但终究，他被毁灭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可笑且渺小。

但芬多，绝对！我想他绝对是没有被打败的，他哪怕在这个时刻，也没有松开手，同时竭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看向门框，对着那儿吃力地说：“跑，快跑……”

士兵一脚踢开芬多，接着睁开被血浸红了的眼，拎起芬多的头，诡异地笑，他说：“你要保护她？那我就在你面前毁掉她，你还有一口气，我就让你多看一秒你的小宝贝的哭脸！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说罢，他拖着芬多往门框那里走，走进厨房，姒蜷缩在角落里。

“你好，小家伙，认得这是谁吗？”士兵一脸凶相，姒则满脸惊恐，汗珠挂在额头上，她全身发抖，但肉眼可见她目光中的怨恨和杀意。

“哈哈哈哈哈，那个眼神，来！快过来，说不定你还能救他，哈哈哈哈哈哈！！！”

士兵说完变脸，脸上不再有笑意，随后把芬多扔到地上。

“接下来，你就好好看着吧。”士兵向姒走去。

芬多想动也动不了。他的眼角落泪，喉咙底呜呜响。

士兵说：“过来，过来，到我这边来。”

姒说：“恶魔！你是恶魔！”

“你学了些不得了的词呢。“

士兵来到姒的面前，向后瞥了一眼芬多后，无言拔出长剑。

“哼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士兵又笑又喊，对准姒刺了过去。

只是剑还未刺到，姒就已经知晓了剑会落在哪里，那宛若预知了未来般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意识当中，接着又放映出如何躲避的和反击的画面。姒只感全身有电流经过，一种强烈的，不容拒绝的号召随电流嵌入她的精神，与她那痛苦的愤怒交杂，使她在下一秒就自动地做出了画面中的行动。

姒微微侧身躲开，同时脚尖发力向前蹬，来到士兵胸前，刹那间，姒的周围凭空出现为数众多的尖锥岩石，姒接着右手握拳，岩石和拳头一齐冲向士兵的胸口，嘣的一声，士兵的背后出现了花朵模样的岩石堆。整个过程，姒都面无表情。

姒收回手，看着面前屹立着的尸体，才缓过神来，可眼前此景却使她再一次陷入了慌乱，愣在原地，瞳孔放大，不知所措。下一秒，脑部传来了猛烈的剧痛，一阵眩晕感让她跪倒在地，紧捂着头，呼吸也变得凌乱，可没过多久，流淌进视野的血液使她屏住呼吸，这时她才明白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才终于想起这屋内发生的一切。

她连忙站起，颤颤巍巍地走到芬多身边。

“老爹，老爹……爸，爸爸，唔嗯，噫——“她摇着头，似乎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接着她拍了拍芬多的脸。

芬多没有反应。

“老爹，你醒——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泪水横流，两具尸体让她边呕边哭，数不尽的悲伤席卷上来。即使头趴在芬多的胸口，也感受不到一丝跳动，而四周静寂，没有奇迹发生的可能，芬多的死已成定局。姒无比绝望，而回忆这时竟像个屠夫一样找了上来，让姒一次又一次再度身处过去，再一次又一次地强调此情此景，单单清算着姒全部的幸福，那再也不会有的幸福，那已被死亡宣告了无意义的幸福。

姒从未如此嚎哭，对世界迷惑，对人的恐惧，对死亡的绝望，一切的负面情感此刻都聚集在这个仅仅十二岁的小女孩身上，哪怕是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奇迹般地力量，也没能挽救任何东西。可她现在连自责都顾不上，她深深陷入了悲伤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姒也哭不出来了，只是呆愣地看着芬多，一动不动。心情沉淀着，渐渐就有些新的情感浮了上来，那就是自责，和自我厌恶，说到底，明明刚才展现出那么强大的力量，为何没有救下老爹？到头来姒似乎连自己的力量和意识都无法掌握，只能无能看着，剩下自己苟延残喘。

她不断思考，却又说不上思考，而是更接近审判，在无数的回忆中审判灵魂，埋葬肉体。

“妈妈，妈妈！“

十分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姒偏过头听了听。

“妈妈，妈妈！妈——“这是安格诺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安格诺母亲的声音。

“开门，开门，恶魔，猪猡！！！“安格诺撕裂了嗓子一般喊叫着。

姒走到门前，迟疑着推开了门。哪怕她精神状态如此糟糕，也仍旧无比在乎这个朋友。

安格诺敲打木门，催促着要人开门。终于木门被打开，一个骑士捂着裆出来，靠在门外的木桩上，满脸都是杀意。

“妈妈，妈妈！“安格诺冲进屋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格诺又冲了出来，手拿砍刀跳起来对着骑士的背砍。

“你竟敢，竟敢——呕……“还没说完，安格诺就吐了出来。士兵手拭背后的血，怒目瞪视安格诺，走上前对着安格诺的肚子来了一脚。

安格诺空中飞溅出白沫，被踢飞后她落在地上滚动，干咳个不停。

“母亲也好女儿也罢，都是一样的贱货！”骑士用脚踩踏安格诺的左手手臂，铁靴底下传来骨头碎裂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格诺惨叫，士兵兴奋。

“快，快住手。”不知何时，姒出现在一旁，她虽止不住发抖，但没有后退，并直视着士兵。

“跑，快跑……”安格诺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她痛苦难堪，也仍不愿把姒牵扯进来。

“怎么？你要保护她吗？你是她朋友对吧？伟大的友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放开她，不然我就——”姒抬起右手，手背上沾着鲜血。

安格诺睁大了眼睛，但骑士不以为然，只是更加用力，让安格诺更为痛苦。

姒踏出一步。她的双手都在颤抖，呼吸断断续续，嘴角还留着呕吐过的痕迹，但她在向前，即使先才经历如此多变故，即使面对凶恶本身依旧害怕，即使她的眼神述说着她自我的虚无，她也还是向前。

“有意思。”骑士抬起脚，拔出短刀。

“剑就有点欺负你了，尽你所能吧。”

和刚才一样，姒面无表情地躲过了所有攻击，但这一次，姒没有出手，而是在找到破绽之后绕到士兵的后背，来到安格诺身边抱起她，嘴巴里碎碎念着呓语般的东西，蔚蓝色的眼睛泛着紫水晶的光芒。

而当骑士反应过来，姒和安格诺早已不在原地。

……

……

很难想象，姒是怀着什么的想法才决定去救安格诺的，这无疑是一场赌博，而在这场赌博中，姒多半有了一份觉悟，又或许是希望自我拯救。她亲眼目睹挚爱之人的死亡，接着亲身体会屠戮的感觉，那是颠覆她全部人生的画面，她不仅饱受杀人的罪恶感，还要在惨剧现场体会由于自身无能的而引发的深度自责——这宛如自虐般的自责。

就算这样，她还是承担着这些去救安格诺。我想这在其中，姒不可能没有一种否定的愿望。自己的无能，还有不曾发生的奇迹，以及那个迟迟未到的英雄，她不可能不想否定这些，所以说，她的这场行动，更多的是不得不如此而为之。

她没有选择杀掉那个骑士，她不是侩子手，只是一个见证了悲剧降临而又无能为力的小孩子。

说到底，她即使救下了安格诺，却也弥合不了任何东西。在她的心中，悲剧已然发生，没有再来一次，也不可能有转机，她的所作所为，直到最后，也没有真正守护到什么，一切都被深深创伤：安格诺那接近残废的手，她和她死去的亲人。时间继续如此流逝，定数就是定数，奇迹的力量也在这冷酷的时间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就似乎没有英雄可言了，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残酷现实。

而当一切重归静寂，姒被传送到陌生的草地上时，她抬头看见夜幕，再一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