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候,田梦只觉得唐宛婷很酷,她的“酷”不是潮流的“酷”,她的“酷”在于,她就这样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不逢迎他人,还能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而不能被他人轻易改变。
这样的唐宛婷,收到了一封信。
唐宛婷拿起一本书,挡住田梦扭过的脸:“小声点,一会儿下晚自习再说。”
与此同时,骆时安和张云舟踩着点进了教室,谢思南和覃知瑶投去了关切的目光。上课铃响了,田梦知道,等到下课,不用她问就可以知道那个打人事件的后续了。
柔和的灯光洒在教室,营造出宁静和谐的氛围,窗外夜色分明。一阵铃声响起,教室里渐渐有了人语声,有问作业的,有借文具的,有约着去走廊聊天的。覃知瑶转过身去,轻声问道:“嘿,那个人怎么说?”
骆时安声音低沉,但透着兴奋:“嘿~各位看官,您猜怎么着?”故弄玄虚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说书人,在谢思南一本书拍在手臂上后,安分了许多,也是他反应快,不然就拍在头上了,不过不用担心,众所周知的是,应该不会太用力。
谢思南皱着眉头:“快说,咋回事。”
覃知瑶就差上手按住骆时安了:“就是嘛,赶紧说,别吊人胃口。”覃知瑶略带娇嗔地语气在田梦耳朵里打转,真是刺耳,她对骆时安的心,真是路人皆知。
张云舟坐得离他很远,那现在就是他一个人的舞台了。“我们去了那家前阵子火得不行的韩式烤肉店,云舟点了一箱啤酒。”
覃知瑶够惊讶的,“张云舟能喝酒啊”。
“我们三个一起喝的,啤酒就跟水一样,又不醉人。”田梦理解覃知瑶的惊讶,像张云舟这样平时话不多,但一说话就有些语惊四座,平时看着闷闷的,一做事就震惊世人。何况青春期的人,外界越是禁止的事情,越是想尝试,田梦在家也不会喝酒,但出去聚会,大家都喝的话,她也会喝一点。
“然后呢?讲重点。”谢思南有些心急。
“打人的那个叫陈川,被打的那个叫李子睿,两个人都在一个班,毕业班六班,李子睿已经给他传过两次答案了,但是后面不是马上就要中考了嘛,就不想给他传了,毕竟李子睿也不想影响后面中考,但传答案确实是李子睿先答应,后面又不干了,也没说,直接躲着陈川,陈川才打他的。”
谢思南眉头轻轻皱起,眼中流出疑惑:“联考成绩只作为整体排位的参考,又不进入中考总分,怎么会为了联考抄答案?这个你没问?”
骆时安一拍桌上的文具盒,“嘿~看官这个问题问的好,您不知道,每个作弊的同学背后都有不得不作弊的苦衷。”骆时安手舞足蹈的样子卖足了关子。
覃知瑶嘴角微微上扬,不是微笑,而是嘲讽:“哟,打人的还有不得不打别人的理由咯。”
“他妈逼的。”
谢思南和覃知瑶到处找工具,打不死骆时安,覃知瑶抢过桌上的文具盒,谢思南随手挑了一本书,就要向骆时安砸去,骆时安慌忙制止,“我是说陈川作弊是他妈逼迫的。”骆时安作出微微擦掉额头汗珠的无奈样,“好险,差点无法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
谢思南毫不客气地吼:“你好好说话!”
覃知瑶小声嘟囔:“就是就是,自己不严谨,怪不得我们。”
见此情景,邱允泽、何俊、晁景逸、陈子文、杨清荷等人,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声音传来,“啥事啊?”“啥事啊?”“啥事啊?”真是一群充满好奇心的鹦鹉。
“话说今天下午,大家都打扫完卫生,我们发现高年级一凶猛的大高个,在虐打瘦弱不堪的小矮子,我、张云舟、覃知瑶、谢思南、田梦,我们五个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杀去了校园那个阴暗的角落,我和张云舟不顾自身安危,勇救小矮子于水火之中……”
骆时安添油加醋地将下午的光荣事迹简要说了一遍,幸好也是有那几人在场,不然就全都信了骆时安的这番言辞了,明明张云舟也功不可没,偏偏是骆时安赢得了许多喝彩,这大概就是长得帅,还能胡说八道的男生该死的魅力吧。
覃知瑶和谢思南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这场景,静静地等待着骆时安的自我表彰大会结束。
等讲到刚刚的问题,她们又打起了精神。
“陈川他爸在别的城市工作,他的生活学习都是他妈在照管,他妈又很强势,对陈川学习上要求很高,但陈川学习就是在中等水平,他妈想让她冲击花市三中,但现在的水平,不出意外应该会进花市九中,每次考试他妈都会看他在全西区的排位,搞得陈川压力很大,偏偏自己越是这样就越学不进去,他妈只要看到成绩下滑,就会天天数落他,他也是太烦了,才想到让成绩好的李子睿给他传答案,才有了这档子事。”
花市三中和花市中学可以说在花市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只要进了这两所学校任意一所,那就是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的校门,再努努力,冲进清北班,就能去到全国学子梦寐以求的学府,花市中学在花市东区,而花市三中在花市西区,西区学子能优先考虑的就是花市三中了,其实花市九中也不差,只是在花市三中面前略逊一筹罢了。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大的机会去清华北大呢。
邱允泽扶着眼镜,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呀呀,安哥今天是英雄救美了。”
“小矮子也不是美,咱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骆时安毫不自谦,双手做出拔刀的样子倒有点绿林好汉的精神头,周围人有喝彩的,有调侃的,也有看着傻乐的。
覃知瑶面带微笑,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眼神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只怕这刀是谢思南帮你拔的吧。”
“咋说话呢,咱肯定是自愿拔刀的,你问问张云舟,也是你们太急了。”
杨清荷眨着眼睛:“时安哥哥,那他后面趁你们不在的时候再打他怎么办呐?”她语气柔和甜美,说话声音不大,语态娇憨,而又毫不惹人反感。
骆时安拍着胸脯:“哥办事,你放心,我和张云舟答应他,以后打游戏叫他一起玩,他答应了我们不打李子睿了。”有时候游戏在男生中间竟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热闹的四周和安静的内心相得益彰,青春的热情在这一刻美得不像话。
田梦瞥了一眼骆时安,她一边写作业,感受笔尖划过纸张的触感,一边静静听着。骆时安在人群中就像光芒万丈的太阳,明亮耀眼,所有人都愿意围在他的身边,他也有能力温暖那么多的人,同学们嘴上会嫌他烦,可是心里总是愿意靠近他的,他的周围充满了欢声笑语。是的,他就是太阳。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教学楼,巨大的夜幕笼罩四野,校园染上了水墨般的宁静,稀疏的星辰点缀夜空,一轮弯月洒下明亮又朦胧的月光,真是梦幻的画卷啊。
田梦和唐宛婷走下长长的斜坡,月光透过树梢,伴着淡淡微风,地上便有了明暗浮动、斑驳奇特的影子,和着月光与路灯编织出神秘的氛围,夜晚的校园在此刻有了短暂的热闹。她们走向灯光明亮的宿舍楼,比起那遥远的施暴行为,她更关心自己周围的人,她们的故事。
她们并肩走着,“老实说吧,那学长是不是有点意思?”田梦的语气里面,尽显出“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的意味。
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变化,让她们对周围人际关系更加敏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有时甚至是他人的一句评价,在这个时期都变得别有意味。
唐宛婷并不敢回头看田梦:“没有什么意思,就是约我打球。”
没有才怪,要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唐宛婷怕是会趾高气昂怼得田梦说不出话来。
“那你去不去打球?”
“不去。”这坚决果断的语气让田梦一下子失去了八卦的欲望。不过,这倒是唐宛婷能干出来的事。
“为啥不去啊?平时不总说没有人陪你玩球吗?现在不就有了?”田梦有的时候就是不懂唐宛婷。
她有一次一时兴起,带着田梦去打篮球,说是凭借着她高超的教学水平,应该是可以教会田梦的。但她实在是高估了田梦的运动能力,田梦不仅无法理解那么多的犯规规则,还喜欢抱着球跑,唐宛婷教了多次带球走步,可田梦一走就四肢不协调,不是忘了步伐,就是忘了手上的球。唐宛婷看着也是满脸惊奇,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四肢不发达的人类。
田梦自己很想尝试,可是投了多次球,一个都没进,站哪个地方都投不进球,什么一分球、二分球、三分球通通跟田梦没有什么缘分,田梦自然是不会扫兴,会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央求唐宛婷:“你再教我一遍嘛,再教一遍我肯定就会了。”教了两三次之后,唐宛婷就会开始暴躁:“我信你个鬼啊!你笨得出奇,平时见你也没这么笨,你现在就跟爬不动的王八样!”田梦不明就里:“爬不动的王八啥样?”唐宛婷一脸生无可恋:“笨鳖一个!”唐宛婷从此打消了教田梦玩篮球的念头,就算田梦主动提议:“要不教我玩篮球吧?”唐宛婷甩个白眼:“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在篮球上,唐宛婷可以说是难逢知己啊。
这次好不容易有个会玩篮球的一起玩,她倒是不玩了。
唐宛婷满不在意:“哎呀,还是有点那个意味吧,现在没说,但感觉早晚会说嘛。”
女生就是有这样的直觉,称之为第六感。这其实并不是多么神秘莫测的超能力,而是基于事实的一种判断。
田梦一下子来劲了:“我就说吧,是那个意思嘛,没事约你玩什么球。那你直接拒绝的吗?”
唐宛婷声音平静得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不直接拒绝还怎么拒绝?”
“他还给你写了信的嘛,写的啥?你回不回?”
“就这事,信已经扔了,已经拒绝了,不用回了。”她的神态中有种“这算什么事”的洒脱,超然物外态度好似不染尘世的隐者,对这些俗务不屑一顾。
田梦不会再继续追问了,唐宛婷已经做了决定的事她不会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了。
校园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响起,从早上到晚上,从昨天到今天。校园时光就像一阵轻柔的风,它悄悄拂过树梢,吹开花朵,带走落叶,穿梭于屋舍楼宇间,调皮地掀起校服的衣襟,吹走数学老师的假发,偷走打瞌睡少年不曾收藏的试卷,等风吹过,我们猛然发现,原来昨日种种已是好久以前,只剩铃声一遍又一遍回响在微风之中。
转眼又到期末,各科老师发下一套又一套的复习资料应对期末考,田梦可以说是紧锣密鼓地备考,每一次考试她都会全力以赴,不过她的认真程度,相比于谢思南来说,那算是小巫见大巫。据说谢思南在最后期末复习阶段,在外面报了补习班,已经开始复习加学习下一期的内容了,田梦倒是觉得,只要学习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是不用踏进补习班的,家里面也没有要求必须要补习什么,她父亲崇尚放养式教育,可以说和身边大部分父母的教育方式还是略有不同。
大部分同学都在认真备考,当然,也有小部分同学除外,骆时安就看不上期末考,该玩的照样玩,还有忙于其他事务的同学,没有一点紧迫感。
期末临近,大课间时间田梦坐在教室复习各个学科。杨清荷一手拿着大把五颜六色的透明塑料细管,一手拿着透明五角星玻璃瓶,满脸焦急,“快快快!!你们谁帮帮我?我快叠不完了?”
魏薇见状,伸出援助之手:“拿一点给我吧,我来帮你叠。”
覃知瑶睁着大大的眼睛,扒拉着杨清荷,抽出一根管子,认真检查着这根塑料管,虔诚发问:“一根管子能叠出个啥呀?”
杨清荷趁机抽出一把:“叠成星星,你帮我叠吧。”
覃知瑶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满脸歉意:“我不会呀。”
“不会我教你,很好叠的。”杨清荷说着就示范了起来,马上想起来什么似的,“田梦,你帮我叠一点吧?”
田梦内心是有点不情愿的,还有好多资料没看,考试又快到了,“我也不会叠,我只会叠千纸鹤。”
杨清荷自顾自地说:“纸鹤一点也不特别,早就过时了,星星很好叠的,我在教覃知瑶,你要不要过来看?”
“我不知道开始怎么叠。”
杨清荷神情专注,手速飞快,不一会儿,就叠成了一颗小星星,她用一把小剪刀,剪掉了多余的尾巴。
“我教了覃知瑶,再过来教你。”说完问覃知瑶:“会了吗?”
覃知瑶拿了一根管子试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叠好了星星,覃知瑶拿了一把管子,说:“我帮你叠一点吧。”
杨清荷来到田梦身边,拿出一根管子,说:“像这样扭扭扭,扭了六个角,把第一个角叠在第六个里面,再绕着这个角扭,就好了,最后的一截,穿进其他的角里,多穿两次会紧一点,不容易散,挺好编的,你试试嘛。”
田梦见她如此认真,如此卖力地想教会自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变成了:“我试试看嘛!”
杨清荷给了她一根看着她叠,田梦慢慢地叠着,确实没有什么难度,很好叠。叠好了,田梦握着星星的尾巴递给了杨清荷,杨清荷抽出一小把说:“帮我叠,要快一点,尾巴不用剪,叠好给我就行,我来剪。”
田梦接过递来的管子,问:“你什么时候要?我什么时候给你?”
“这周五之前。”
“这么急?你给谁叠的啊?叠来干嘛?”
“凌风哥哥的毕业礼物,我约好了到时候给他,时间紧迫,他们毕业典礼,照毕业照的时候我给他。”
田梦瞪大眼睛,嘴巴快张成了O形,十足震惊:“你们都熟到互送礼物的地步了吗?”
覃知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那你不要你的时安哥哥了吗?”
杨清荷肩膀耷拉着,微微侧着头:“呀哎,时安哥哥是时安哥哥,凌风哥哥是凌风哥哥。时安哥哥不是还有那么久相处时间吗?凌风哥哥毕业了,不在这个学校了,就只有休假才看得到,还得约时间才行,时安哥哥这不就在这吗?所以说,要叠快一点。不能错过凌风哥哥的毕业典礼。”
田梦轻轻地一声“呵”,眼角挂着笑意,用无比顽皮的语气说着:“你这喜新厌旧的速度,比翻脸都快,这才多久?时安哥哥已经失宠了,真是个没心肝的家伙。”
田梦没想到毫无防备的玩笑之语,换来了杨清荷郑重而意外的回答:“时安哥哥是很多人的时安哥哥,凌风哥哥,我希望有一天是我一个人的凌风哥哥,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以后都会进三中的,我要跟着凌风哥哥的步伐,进九中,凌风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通往金字塔顶端的路太窄了,我又抢不过你们,就不跟你们抢了。”
田梦听了只是沉默不语,杨清荷坐在旁边认真地叠着星星。原以为她只是没头脑的追星狂魔,在这个时候田梦重新认识了她。桌上装了半瓶五颜六色星星的星星瓶,里面盛满了一个少女的梦,田梦在心中祈愿,愿她有一天,美梦成真,五彩斑斓。
田梦心甘情愿地叠起了星星,笨拙且认真地学着杨清荷的样子,一下一下,一次一次,叠出了一堆小星星。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男生们的生日礼物成了女生们亲手叠的星星,男生们收到星星的表情和收到其他礼物的表情没什么不同,女生们送出的星星也确实是亲手叠的星星,只是那些星星瓶,不知为什么,都不如杨清荷的星星瓶那么美。
没过两天,杨清荷又开始吆喝着请全班同学为她喜爱的明星投票。那个时候,以歌声魅力为选拔标准的选秀娱乐节目火遍大江南北,一到淘汰时节,杨清荷同学格外紧张,十分害怕她喜欢的歌手被淘汰,央求着全班同学给她的偶像投票,有手机的用手机投,没手机的用座机投,那阵仗,比她自己参赛都要紧张。
田梦会关注这些东西,但从不痴迷,不沉迷。这个世界不知怎么的,哪里都有排名。大到城市,要分一线二线三线;城市里面又会排名,发达区域和不发达区域;再到学校,好的和普通的;再到班级,重点班和普通班;再到班级内部,第一名到最后一名。无论在哪个领域都要分个优劣,分个高下,能被人记住的就只有最好的,第一名。
但不是第一名就不值得被记住吗?世界这么大难道就那一个标准吗?这些评比的标准又是谁制定的?人一定要按照那些标准去努力吗?
那时的田梦对这些问题是想不出答案的,可是这次的风,引出了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