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水找不出任何话题,心里还在想着他大姑的事情,记得小时候,姑父还健在,经常逗自己舔白酒,只是一点点,五官便集中到一块。
应该是四年级,中午放学,王清水尿急,躲在小胡同小便,怕别人看见,尿完就急忙跑出了胡同,一辆摩托忽从左边飞驰而来,刹车不及,摩托车把他压在了下面。
王清水胆小,没等骑车的问他有没有事,头也没回,就急忙跑到了姑父家。
姑父对他的笑让他一直记得,躺在炕上说着要去找人家算账,被家人拦了下来,王清水不知道姑父今天为什么一直躺着,只是没过几天,便去世了。
王贞山想躺正,刚躺下,门口的床位便来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一躺下就开始大喊“我痛,我痛,我要死了”之类的话,声音很大,大到医院外面都能听见。
王贞山睁开眼问道:“怎么了?精神病?”
王清水赶忙“嘘”了一下,“是个老太太,身上看样子痛的很。”
不一会儿,老太太的儿子便走了过来,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
“真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
“没事,没事,理解理解。”王清水笑着回复道。
王贞山也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侧卧着,右手搭在病床栏杆上,食指上下敲打,好似什么节拍。
配合那个老太太的大喊声。
“我疼,我要死了,我不要死在这,我要回家死!”
“好了,娘,一会打完这个吊瓶就回家,好不好?”她的儿子轻声说道。
“不好!不好!我要回家,在这我就死了,我不在这死!”老太太依然不依不饶的大喊着。
“你别去拔这个针,这不在给你治病嘛,打完这个吊瓶就好了,咱就回家!”
她儿子有点心急,对老太太的举动很闹心。
“我不信,我就是要死了,我痛呀,你让我回家,我死在家里好不好?”
老太太到底抱着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自己要死在家里这句话的,这是惧畏死亡吗?
经老太太这一闹,病房里的老人基本都醒了,王贞山还是闭着眼,这一切就像耳边风,进来,出去,不留任何东西。
“娘,你想干什么!你要把你两个儿子都逼死吗?这不在这给你治病吗?你能不能坚持坚持?别喊了好不好,人家都在睡觉。”
她儿子的声音又提高了些,能听出话中的无奈,这时候能怎么办?老人就像小孩一样,恐吓、安慰,但有时候并没有用。
“我不管,我要回家,这个病肯定治不好,你让我回家吧。”
老太太的声音小了许多,话里带着一丝恳求。
“娘,你看这个床88,那个床91,旁边床的大爷都96岁了,哪个像你这样,全让你喊起来了,你不要再难为你儿子了好不好,就两个小时,打完针就回家。”
这个男人有点无计可施,其他病床陪护的人都露头出来看,王清水一直没动静,就像王贞山一样,自顾自的试图睡觉。
“儿子啊,今晚我就死了,我得回家。”
“好,那我们就回家,再过十分钟,你数数,再过十分钟就回家。”
“我不去你三姐家,她不好,她对我不好,我要回自己家,死在自己家里。”
“好好好,娘,回自己家,这就回家。”
这些对话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每个家庭都有很多不如意,每个老人都做好了准备,每个孩子的心里,都像在流血。
老太太走后,急诊病房又安静了下来,王贞山这时候睁开眼睛,看着王清水,示意他想坐起来。
王清水上前让他搂着自己,数着123,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走了?”
“嗯,回家了。”
“唉,走喽。”
王清水不知道王贞山说的这个“走”到底是哪个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
“给我拿个酸奶,我试着心里有点难受,热。”
听到不舒服,王清水急忙按照要求拿出酸奶,酸奶特别厚,很甜。
王清水插上吸管,看王贞山拿在手里,需要用很大力气去吸,腮帮子都凹陷了进去,本来就忽然瘦了许多,现在这个样子,更显瘦的厉害。
王贞山尝试抚平包装盒,又吸了几下,交给了王清水扔掉。
“舒服,喝完就舒服了。”王贞山满足的说道,
“你小姑天天给我买黄瓜和西红柿,我一晚上能吃四根黄瓜,八个西红柿,心里不舒服就吃两个,吃完就舒服了。”
“怎么能吃这么多?半夜吃那么多,心里更有负担。”
“不,没有负担,吃完就舒服了,嗯~”王贞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王贞山自打剩他一个人以后,可能每天晚上都吃这么多,把老太太的那份也吃上。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当他要做一件事情的的时候,总是会做两遍,这可能算是一种思念,我帮你做了,你感受到了吗?
出门的时候把门关两遍,回家开门再开两遍,就当你也回来一次,你看到了吗?
“你还记着小时候,你用猎枪带着我打鸟的事?”
王清水看王贞山精神很好,又撇开话题,聊了起来。
“嗯,记得,”王贞山用手擦了一下嘴,继续说道,
“当时鸟多,村北的那一片树,还是我带人去种的,那时候的鸟,随便打一枪,就能落下来五六只,都是被吓死的,剩下的鸟扑通扑通飞,你是没见过,就觉着吧,那个天都黑了。”
王贞山双手舞动,很自豪的样子,继续说道,
“后来太多了,它吃庄稼,弄的没办法,就在树林后面拉上一张那么大的网,”王贞山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那网有多大。
“前面的人放一枪,它们就开始瞎飞,全撞在网上,我们后面的,就拉着网跑,那鸟爪都给缠在网眼里,一张网能有五六百只,全都是。”
王贞山又用手擦了一下嘴,好像看到了当时的那些美味。
“再后来带你打的时候,就没那么多了,一棵树上能有两三只?”
王清水也想到了那些美味,跟着也擦了一下嘴,接话说道,
“对对,当时记得有一只落在人家院子里,我们拿着枪去敲门。”
“哈哈哈,还吓人家一跳。”
王贞山笑了笑,看着头上的灯,还在继续回忆着。
王清水看了看手机,已经四点多了,担心王贞山休息不好,随即问道,
“咱躺会?”
王贞山低下头,回应道,
“好,躺会!”
“咱躺会?”
王清水看了看手机,已经四点多了,担心王贞山休息不好,随即问道。
“好,躺会!”
王贞山低下头,回应道。
王清水看着王贞山的动作忽然一愣,眼睛眨了好几遍,又用手使劲揉着。
“爷爷,这……”
王清水仔细看着眼前的老人,满头细短白发,有些枯瘦,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上扬,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再看身后,哪吒的效法分身面无表情的矗立着,眼神只顾看向远处,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是刚刚,王清水明显能感受到是亲身经历,自己和于倩男好像成了神,王贞山过年的时候住院了,咸鸭蛋,抠屎,腿麻,说大姑不容易。
历历在目!
王清水回首看向屋内,大姑王永慧,二姑王永平,小姑王永真,都在里里外外忙活着打扫。
“清水,帮我扶一个凳子,我把天棚扫扫。”堂哥王清林从屋内露头喊道。
“哦,好。”
王清水再回首,王贞山紧闭双眼,轻轻说道,
“去吧,顺其自然。”
“爷爷……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