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沾着被泪打湿的泥土,再不会被风随意的吹动。
她不是陈琦的亲娘。
那年春天,本是喜事临门的陈家偏偏逢了大难,陈琦那担任吴州农田使的祖父因官场斗争遭了秧,贬到了西边。朝中传话来,陈家除了安居的宅子和能维持生计的积蓄,其他一概视为贪赃,上门抄没。
刚诞下陈琦的陈家夫人被上门的凶恶差人连吼带吓,落了病根,没三个月就死了。本来偌大的陈家,除了陈琦的爹和襁褓中的陈琦,就剩下了一个老仆和一个丫鬟。那丫鬟是已故的陈夫人几年前在出外时领回来的,来时一身破烂,想来也是苦命人,便也算救她于水火了。此时陈家突遭厄难,外面的事还好有故旧念着情分帮衬,内里虽然还有顶梁的男丁,但满宅子上下活计都靠她这样一个细心的女子打理着。
自然,还没满周岁的小陈琦也是她在一手拉扯。
后来陈家时来运转,有旨意来,为死在流地的陈家老太爷平反。陈琦的爹也就得以在吴州下辖的吴县觅了一份差事,这个破败的家才慢慢恢复了人色。那个被小陈琦叫了好多年娘的丫鬟,也顺理成章的被纳为了陈家老爷的妾室。一是感念她在陈家遭难时不离弃,二是正处于最依恋娘亲的七八岁年纪的陈琦,实在是离不开她。
这个小名唤作清儿的妇人,在陈父死后,就一直独力操持着这个家,夙夜辛劳的抚养着陈琦。终于是等到了陈琦上京高中,又操办了婚事迎娶了裴家的二娘子,世代读书入仕的陈家终是后继有人了。
可随着陈琦在仕途上的屡遭排挤,最终沦落到九品下的县尉。她担心这远在北地的小儿会重蹈陈家祖父的覆辙,成为官场争斗的牺牲。她也试着托人写封家信寄过去,想要劝慰陈琦如果不如意,便辞了官回吴州来。却被陈琦拒绝了,她那执迷不悟的小儿,一心要用自己的才学造福黎庶,不肯退却。
书信寄回,还带来北地叛乱的消息。
她开始彻夜难眠,几次哭湿衾被后昏睡过去,又总是被无边的噩梦吓醒。她坚韧持家半辈子,却被千里外的不是血亲的小儿牵扯得憔悴不已。及至陈琦任官的县城被攻破,消息传来,一句“有人见他死在城头上”让她几度跌倒。若不是还牵挂着几年来一直相依为伴的陈琦的寡妻,这位视陈琦如己出的妇人已经想赴黄泉追寻陈琦的父母去了。
却不想前几日,陈琦的那位裴家丈人蛮横的进了门,不由分说就把人带走了。她求遍了昔日故旧,都畏惧裴家不敢出言出力。又去报了官府,诉状一去便是泥牛入海。听说裴家早就打点好了,连陈宅左右的邻居都得了好。
徒劳无功的几日消沉,让本就憔悴的她难以支撑身体。今日已近黄昏,她在庭院捡拾那些飘零几多的黄叶,又记起小儿六七岁时笨拙的执着扫帚打扫院子的场景。却不想日夜牵挂的“死去多时”的小儿,正在身后。
多时,夜色如笼。
“娘,孩儿不孝,三年来未曾回来膝下侍奉。您都已生了白发,定是我这不安生的让您劳心了。”
陈母好声劝慰着,她不想问及小儿是怎么逃回吴州的,那定会让自己心痛,只要小儿能好好的回来,就已足够了。
“娘,怎么只您一人在家?荔娘呢?”
陈母的喜悦神色变为了愁苦,说道:“荔娘被你丈人带回去了。”
陈琦的脸色不似意料中那样愤怒或者是哀伤,而是一种说不出味道的的古怪的失落。
“终究是走了。”
陈母有些没太听清小儿的自言自语。等了半晌,陈琦只是扶自己回前堂,却不曾有什么动作,这让陈母甚是不解。分离三年,两人的夫妻情分怎么就无存了呢。但想来陈琦一路劳顿,又加天色已晚,只好让陈琦先去梳洗收拾,明日再从长计议吧。
是夜,焦心多日的陈母终于能安心的睡下,而陈琦在流离千里后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却转瞬又被另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他反侧再三,决定明天去县衙奉职后,还是得去裴家拜会一下。
月色清凛,几载春秋冬夏的孤光,终会冷却出于悸动的情热。
陈琦几次试着入梦,却总被红装素裹赶出神游境,他记起那是迎亲当日他与荔娘的初见,多年夫妻,就只剩这朦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