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天色渐晚,灰白杂乱的视野逐渐附上一份黑蒙,莫名的带来一抹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幽兰不解这样的恐惧从何而来,但总归有他的道理,自己也乐得靠近温暖,正如先前从皮匠那处得来的橙红线条一样,自己也该下山找个能带来安全感的地方,先度过这黑暗再提寻找东庐便是。
心中如此想着,脚下动作早就干脆上路,沿着山路一道奔跑。
可即便这样高效的步伐虽快,却不比上山时一样,能跟着眼前明晃晃的目标前进,这样越发黑蒙的视野只会将许多潜在的危险忽略,这样山岭道路曲折,怎能安稳。
幽兰脚下仓促,不出所料得便被路上碎石绊倒,翻滚着沿山道前进,再起身时,身上质地良好的白袍已粘上了不少草泥,更有许多豁口将其内苍白的肌肤露出。
这番变故,白日那病弱公子已是又多出了一道残字,活脱脱一落难之人。
夜色将至,跌跌撞撞真如盲人一样的幽兰总算靠近了村落,但这镇上虽发展良好,有青石良木建设,可没了白日那份节气的热闹,阴冷迟暮又散落无数红纸碎片的街头却是平添一份鬼气。
幽兰对这样杂乱线条构成的景象无感,灰白的线条中看不到情绪,只有道路尽头还隐隐的光亮期盼着前进。
这份稍亮些的光景原是一店家门前的灯笼,幽兰强忍着充满内心恐惧的慌乱,使自己的行动看起来还算正常些,便靠近了这还未关上的门前,虚弱唤道:“敢问店家,炉还热着?”
莫说这突如其来的虚弱呼唤,那两忙着收拾的夫妻俩见到这样惨状的公子也是大惊,那掌柜好似一副吓傻了的模样拿着扫帚呆愣原地,好半晌才慌忙道。
“公子这是遇上事了?咱家小本买卖,遇上关门的点了就没有做生意的规矩,若是公子不嫌弃,先进来坐着,咱家给你盛点热汤碎面凑合吃着?”
幽兰自是应允,跌宕着在夫妻俩的指引下在店内落座,神色专注的对付马上盛来的碎面。
面汤虽鲜,但幽兰这样专注吃着发酸的面食的吃相看着夫妻二人着实有些心疼,那掌柜的也不迟疑,只是与自家夫人小声交流几句,便手脚快捷的出了门,朝着衙门的方向跑去。
幽兰不理这些,饥饿的自己在木心中找不到进食有关的记忆,就是白日中也只靠吸吮自己的血液填补欲望,只是这样油汤,恐怕也只作开胃之效。
妇人明白幽兰的饥饿,只光是这浑身上下的惨状也能解释,更别说面上那一直不曾睁开的双目。
本着善心依旧,自然也不会吝啬这点油汤,就悄然转身,拿了几只白瓷大碗将锅中剩余的面汤盛了,拿托盘一起奉上。
再如何饥饿,这具尸身的容量也是有限的,只刚好将锅中残余吃净,便规矩放下大碗,紧闭的双目便看向了那妇人,正欲开口,门口却是传来响动,吸引了两人注意。
原是那掌柜去而复返,仓促无奈的动作也是让妇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直接上前与之耳语。
片刻后,那掌柜便在幽兰面前坐下,目光扫过桌上这些摆着的空碗直直与公子紧闭着的双目对上,一副微笑善意的开口道。
“公子?可能听到咱家说话?”
“听得清楚。”
“公子叫什么啊,家住何处,可是遇上了困难。”
闻言,幽兰反倒沉默,木心中找不到这问题的答复,不免陷入了一丝犹豫,也是在这犹豫中,那妇人也一脸怜惜的在对面坐下。
“小生叫做幽兰,想去东庐找一个和尚。”
听着这样好半晌才从牙缝中憋出的话语,两人皆是一副惊讶,但却也不说什么,那东庐对此镇上平日善心待人的良家店铺也不是秘密,自是知道那上面收留了许多从外乡流浪而来,手脚残缺畸形的可怜人,便因此有了猜测。
这又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孩子,掌柜二人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底中看到那一抹对这面容稚嫩又极为病弱苍白的少年的怜悯,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掌柜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下了决定。“公子初来此地,应当不知,此地名叫清源镇,里头配有许多驿馆,专门接待附近十里八乡的走商,年头久了,也就有了规矩,凡日落再来的浪人走商恕不招待,若是没别的住处,这长夜漫漫恐是难过。”
那掌柜看着公子突然冒出的恐惧模样又是一叹,又接着说道:“前些日子,镇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官府发布了表文,让乡亲们夜里不要外出,由官府的人代替巡逻,咱家刚才去找的时候,官府里已经没人,所以就直接回来了。若是公子实在没有去处,不妨在这店里寻个角落,明个清晨再去寻东庐好了。”
幽兰点头应允,那妇人便起身就走,要去寻个被褥,就在这大堂内铺上床位,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怎料那掌柜的转身时,又开口发问。“敢问掌柜的,可曾听过附近有叫兰香镇的地方。”
“兰香镇……未曾,不过镇旁的莫家村盛产兰花,公子可往那看看。”
幽兰又是点头称是,目送着掌柜离去,不多时,透着陈旧的被褥便被那妇人送来,一边拼着方桌一边热情解释道:“这被褥不小,是我孩儿应征时绣的,上头还有花呢……”
“那定是好看极了。”
或许也是想到了公子双目紧闭,那妇人也闭了口,饶是有这句应承也没能将脸色缓和,只是避着尴尬再开口问道:“长夜清冷,有这被褥应也够了,就早些休息吧,明个也好早起,若有什么需要,可一定要开口。”
这虽是场面话,但公子落得这副模样,自己又错话在先,以这善心而论,也不会拒绝什么,便手脚麻利的将这被褥铺好后,拿起油灯便转身欲走。
“夫人留步,长夜清冷,小生想借油灯以作照明之用。”公子那分明紧闭的双目此时竟真的随油灯火光移动,一副迫切需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