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飞舞,如同柳絮般飘洒林中。树梢上,地面上,满是薄薄一层白霜,空气中也弥漫着清冷干净的气息。
熟肉的香味伴着泥土清香扑面而来。
火上架着滴得流油的肉排,外焦里嫩,皮上是恰到好处的诱人金黄色。
这已经是凯尔奇兄弟探索寂静森林的第三天了,清晨的森林很是美丽清新,充满着生命的气息。
自从鲍勃爬上大树俯瞰,发现那遥远处奇异的建筑,他们便打好决定前去一看究竟。
说起来也好笑,鲍勃下来的时候,手一滑差点摔下来。三十多米的高空,可吓得他一大哆嗦。幸亏皮绳紧紧捆在树上,大黑熊顺着树干滑落几米终于稳住身形,慢慢往下爬。
“不知道阿爸现在怎么样了…..”
二人一想到老凯尔奇,便不由唉声叹气。世间真情,不若父母养育之恩。虽是老凯尔奇的养子,但在他们心里那个老家伙和亲爸爸也不差多少。
“肯定还活着!”
…….
…….
继续的前行。森林何其的大,到下午大约两三点,他们才远远看到那奇异建筑的轮廓。
不,不是一个,而是……一片。
“哈!…”
贾町一把捂住鲍勃的大嘴。
“看!”
鲍勃顺着他视线看去,心中一惊,立马学着贾町躲在灌木之后。
约莫两三百米外,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夹杂在深林之中。那是一片相当广阔的平地,大大的圆弧型,与边缘树林划分出来。
空地中有各种说不出名的建筑,高低错综,大体是用石头树木搭建,虽然略有简陋,却很有年代感。建筑上枯枝遍生,也有枯萎的苔藓,蛛网。平地最中心位置是一座伫立的巨大堡垒式建筑,通身黑色砖石,高约七八十米冲天而去。建筑间有着基础的土路,各种新奇的物件,还有…..一些无比怪异的行人。
怎样怪异?
打眼一看,就是正常的人类,皮肤略有苍白,他们大多裹着黑长袍子,手中拿着各式各样奇怪的东西。可是,从他们身上,不,是从气质上,透露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陌生感。
怎么说呢?
就是…..
“一种从灵魂深处的不适感….”
二人相视一眼。
一种无比的恐慌浮上心中。
天空是灰蒙蒙的。
即便此时是白昼,那片天空好像永远笼罩着一层雾气,遮蔽着太阳。
那真的是人类吗?
他们,暂且这么称呼吧。
“要去看看吗?”
贾町正准备起身,鲍勃突然一怔,猛的拉住他。
“你看…..那个!”
透过树梢灌木远远望去
只见远处一座怪异石垒房中,走出一个身穿灰袍的高瘦男人。他在前面走着,后面又有几个黑袍怪人跟随,似乎是他的下属。
其中,一个黑袍人身后,牵着数头人形怪物!
怪物,没错,鲍勃可以确定,就是之前森林里遇到的那种家伙。两米左右的青白色躯体干瘦,狰狞的血管遍及全身。它们裸露着全身,青面獠牙,一双双硕大的肉翅缩在身后。
“啊?…”
发自心底的寒冷。那样恐怖的怪物,是这些人的宠物吗?
拘束那些怪物的是一串串锁起的骨链。似乎是一个个小臂骨头串起里构成,外面裹着皮革似的怪异东西…太远了,鲍勃看不清楚。
脆弱的骨头?怎么能锁住这样的怪物?
灰袍人不知道在和黑袍人说着什么。
谜团一个个扑面而来。
“还要进去吗….”
贾町有些打颤了。
呼……
鲍勃长吐一口气。说真的,他此时心跳振得厉害。用屁股想都知道,那块奇异之地生活的,绝对不是正常的人类。
“血魔?…”
他忽然想起一个说法。
那是老凯尔奇曾经跟他们讲过的。
小时候,老凯尔奇曾说,在人类无所踏及的地方,有一种奇异的怪物。它们叫血魔,又被世人称作“吸血鬼”。
““吸血鬼”?我好像也听说过。”贾町想了想。
“它们平常与人类无异,却有着奇异的力量,悠远的寿命,会飞,会吸血,害怕阳光…”
鲍勃望了望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呃….”
“它们,应该就是这种东西。”
“那现在怎么办?走吗?”
“阿爸之前说过,吸血鬼能辨别人的气味,但是不能区分自己和泥土的味道。”
二人相视一笑,一个无比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年轻就是那么冲动。多少年之后,鲍勃再次回想,他都为自己那荒唐的想法捏一把冷汗。那时他们甚至连最低等的鬼奴都不是对手,竟然敢深入虎穴,真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几分钟后,两个黑袍人畏畏缩缩的从林中走出。黑袍,倒不如说是黑布,是晚上睡觉裹的布料。左扣扣右绑绑,别说,还真有那么点样子。
以防被识别出人类的面孔和糊在全身的黑泥,他们又用布料包裹面部,只留下眼睛鼻子嘴,看着还挺滑稽。宽大的袍子下,放着各自的护身武器,便悄咪咪摸了出去。
左走走右看看。这是他们自走进森林后第一次来到这样开阔的地方。整个平地大概只有一平方公里左右,应该是个不大的村庄。建筑各式各样,完全脱离了人类的想象空间与建筑理念,那真是个奇形怪状。三角形的,柱体的,方体的,倒锥体的,倒真要好奇这些怪物脑子里怎么想的。他们边走着,边啧啧称奇,时不时驻足观望。若是看到有“人”经过,忙沉下头,假装是路过的同类。
这些“人”用的是已经灭亡朝代卢克里斯古文明的语言。怎么知道的?因为帝国的通用语其实变动并不大,只是一些字词用法稍做了改动。比如用于称作“我”的“莫类德尼”从原本谦辞的形态改成更简略的“莫来尼”,当然如果嫌麻烦还有直接“莫来..”的用法。每句中表示文雅的“库来尼哈耶”后缀删去,把一些老朽的习语更换为长篇大论,诸如此类。其实就算是古体文与日常用语的区别,但凡是个帝国居民,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它们好像彼此都很冷淡,不喜欢说话。眼神里带的都是冷漠与无视。
“这可都是一群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古董啊…”
鲍勃想着。
村庄的建筑很有历史的气息,靠近了去看,不少已经腐化开裂,也有很多修补过的痕迹。其中有的还能看出的雕刻,或人形或兽形,或飞或走,若不是亲眼见过这种东西的能耐,他们是断不会相信雕刻的画面。
它们竟然也畜养牲畜!
这可是大发现,在偏中心地带,一个巨大的围栏束缚着许多牲畜。有正常牛羊猪狗,也有不少是各式各样的魔兽。更离奇的是,它们竟然还眷养着一种特殊的马种!
那是一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世间的牲畜。高大的马儿,竟然全身透明,血管器官清晰可见,汩汩流动的血液不断循环。这马明显比正常种类大上一大圈。听“人”交谈中说,这叫血马。
专职眷养牲畜的黑袍怪人手里不断拾起冻干的枯草,枯草上结着冰霜。只见他食指一振,原本苍白的指尖充血,变红,几缕淡淡蒸汽弥散。他只是轻轻抚摸,那枯草上的冰霜立刻融化,然后他便像没事人一样喂给牲畜。
食物在血马口腔不断咀嚼,咽下食道,清晰地下滑……
“真是荒诞的画面….”
鲍勃心中遐想。
“哎?又有几批血食到了…”
忽然,一个同样黑袍的长髯老者走过,和胃马的汉子说到。
“血食!”
汉子摘下兜帽,略有兴奋的说:“我已经好几十年没尝过血食了!”
“要不是那位解封,我们敢这样嚣张嘛….”
“你也别说,稍微有点血食,都给上面的人享用了….”
鲍勃二人在远处听着他们对话,不由鸡皮疙瘩渗起。血食?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人类啊!
“你说的,我都近百年没尝过了….没有血食,还怎么突破…我说不如直接把那些两脚的全抓了慢慢圈养….”老者苍老的声音沙哑而又冰冷。
“哼…那些虫子还是有能冒头的,要不上面到现在才开始动作….”
鲍勃将这几句话狠狠咽在肚子,他当然明白它们说的什么意思。二人躲在建筑后,继续听着。
后面的无非是什么家常便饭,谁谁谁又寿尽了,谁谁谁的妻子突破灰袍了,谁谁谁刚突破青袍,谁谁谁捕获到血食了…
很多东西二人听不太懂,但从字里行间,血魔们的级别似乎是以衣袍的颜色划分,知道的有最普通的黑袍,灰袍,青袍,蓝袍之属。
“大人…”
二人齐声躬身。
似乎有重要的人经过。鲍勃二人藏进角落,不敢吭声。
“嗯——”
稳重的中年男子声音。
拖着长呛。
“新的血食来了。”
“好好照料—”
男子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接着是数十个人的脚步声与推搡哀求的声音。
“是,领命。”
“嗯—最近估计还有不少——”
那是个灰袍男子,他走过那栋建筑,好像闻到什么,撇眼过去。
“嗯?—好奇怪的味道?”
他低声。
“可能是身上沾染了食物的味道吧….”
他轻笑一声,背着手,踏步离去…
伴随着还有数个人的脚步声。
“真是….”
鲍勃全身被冷汗浸湿。幸亏在灰袍人转头之时他们已经藏到掩体后。他有种预感,那个灰袍人绝对能看出自己的身份。那是一种绝对的直觉。他们之间是一种从生命本质间巨大的鸿沟,在灰袍人撇向他们之时,即便隔着掩体,鲍勃也能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
“哈….哈….”沉重的喘着气。二人探出头来继续观望。
“哎呀,衣服…”
贾町嘟囔一声,只见他黑袍上沾染了一片白色印记。
“嗯?”二人一愣。那是涂抹在建筑上的熟石灰。好主意!
卸下蒙着面部的布条,他们将黄泥与熟石灰混合,涂抹脸上,这样,远远看去,还真是像那些满脸苍白的家伙,就是脸上“褶子”有点多。二人彼此看去,皆是哂笑。
那两个黑袍人已经牵着数十个人类往柱形建筑里走了。那些人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身上带伤或淤青,少有几个甚至缺了眼睛,少了肢体,被像畜生般扣着,带入巨大的圆柱体石屋。
“嘶—-”
二人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顿是倒吸凉气。
“真是一群该死的玩意。”贾町咬着牙。他们注意到好几人竟然是山下镇子里的镇民。“阿爸该不会也这样被抓起来了吧?”
二人都是担心。没想到这帮怪物的魔抓已经伸到了如此之远。也对,靠着那人类的面孔,混到人类社会拐几个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看样子,它们还没有开始彻底的屠杀,现在的狩猎还是在暗中进行的。
可是…..
看着建筑里受尽折磨的同类,二人都是心里感概万千。
那些人裸露着,被禁锢在狭小的铁网内,浑身撕咬摔碰的伤痕,他们面前放着一坨坨黑黄色浆糊作为食物,发出阵阵恶臭。有的人还在低声哭泣,更多的则是麻木的低着头,眼神空洞,没有生机。
真的作为牲畜一般活着…..
“那些家伙!!”
鲍勃咬的后槽牙咯吱咯吱响。
“哥,我们没有能力。”
贾町拍拍鲍勃雄壮的肩膀,生怕他做什么傻事。
是,他们在这里,连蝼蚁,牲畜都不算。
鲍勃摇着头,只是满眼血丝,在远处静静望着这一切。
这就是在这个世界最真实最残酷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底层逻辑。实力。有了实力,才能有改变的能力,才能不这样束手旁观。
想必很快,血魔就要彻底走出深林,为人类带来毁灭了…..
想到之前两个黑袍的对话。鲍勃心头一紧。
山下…..山下还有太多美好….太多….怀恋的事………..
他心里忽然害怕起来,极度的害怕。他害怕失去。
失去一切。
那会是在不远的未来吗?
-————————————————————
…….
目前,对于二人来说,首要任务是找到老凯尔奇,也就是他们的养父。毕竟他们来这一遭,就是为了寻找老凯尔奇的踪迹。
看来伪装是成功的,二人一路上畅通无阻。那些“人”看到大多只是撇上一眼便冷漠离去。
近接触下,二人注意到,这些家伙眼瞳是泛红的。是那种暗淡的酒红色,不仔细看真识别不出。除此之外,外观真的和正常人类完全一样。
真是可怕啊,在人群里若是存在这样的异类。无法区分,无法辨别。他们可能是你的朋友,老师,甚至是你最亲近的人。而对于他们,你只是食物。
他们找遍了一座一座建筑,却都没有找到。最后,只剩下中心位置那座高大的堡垒。
那是一座巨大的堡垒。黑砖垒造,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黑砖满是岁月的侵袭,一个个小小缺口显得斑驳沧桑。它是典型的欧洲古式建筑风格,上窄下宽,有勘探防守的墙洞,高低起伏的青砖箭垛以及六个高塔树立顶层。通身无甚雕琢,宛若浑然一体的巨山,雄伟而狂野。
二人走至巨大木门前,边上吊挂数盏油灯,正燃起悠悠火光。两名黑袍守卫立于门旁。与其他人不同,他们黑袍外套着一层粗制皮甲。手中是似枪模样的怪异武器。
“阿尼卢耶……”
其中一个黑袍男子走上前,向靠近的两人伸出右手。
鲍勃一脸懵。啊,他要什么?做什么?
他的脑海一团浆糊。此时,贾町眼睛咕噜一转,装作翻找衣兜的样子,然后愁眉苦脸摆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立行禁止?”他压低声音问向守卫。
守卫点头。
他摇了摇头,忙拉着鲍勃跑到一边。
“我猜他刚才是要某种通行证件。”二人转头看去,此时恰好一名黑袍人来到门前,也是被这守卫拦下。他掏出一黑色石片,便被放行而入。
“啧……”这咋办啊……
二人思索。就差这一座建筑了,不能放弃啊。
可是,墙壁没有攀岩落脚点,无法攀爬,四周也没有什么高的建筑。从地面到二楼窗子有五米,跳是肯定跳不进去,那该如何?绞尽脑汁二人也没想出对策。眼看夜色将至,只能作罢。毕竟谁也不想在这恐怖的异类村庄度过一夜。
他们悄然离开村庄,来到附近森林里,寻找过夜的地方。
“永远不要怀有任何的侥幸心理”这是阿爸说的。寂静森林里也绝对要比那吃人村庄安全的多,在那里过夜,晚上被捆起来弄死都不知道。
二人爬到大树树梢,简单打理下便准备入眠。这天可真是太累了,一整天的提心吊胆早已经击溃二人心理,他们此时迫切需要充足舒适的睡眠。
“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贾町摆好姿势,突然仰了一下,却差点从树梢上跌下来。他没抓到枝干,却抠下来一块树皮。不,是一溜儿树皮。没错。黑森林这种古树树皮很是有韧劲,不去撕扯很难挣断。
“也许……我知道怎么进堡垒了。”
贾町露出一抹微笑。
———————————————————
清晨,天还是往常那样灰蒙一片。薄薄细雪在空中飞旋,摇摆着,扭捏着,张开轻柔的双手,将人们思绪引往一个奇幻的世界。如果说在这远离人世的林中,有什么是可以系结现实与幻梦,必定是那银装素裹的苍天与大地。晶莹的冰花结在枝头,在薄雾与微光中一眨一眨,脆生生的,又似流落的细剑。不,这样的比喻太过粗糙。若是细剑这般脆净,不若留着去串上糕点,留给过路的饥民,当然在这里只有觅食的松鼠,叽喳的鸟雀,哪里有什么人类的痕迹。一摇一舞间,天空扯开亘古的音吼,呼啸在风雪里,呼啸在密林中,呼啸在每一个驻足的生灵耳边。厚厚的鹅毛铺在林间小路,延伸到视野尽头,那般纯洁的令人心碎,似乎踩上一脚都是对它莫过的亵渎。冬日的生息,也在呓语呢喃间悄然而至。
“就是这样了……”
贾町看着怀里抱着那一捆绑起的长绳,笑着说。
森林里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树,皮质很是坚韧,若是撕开一两米都不带断开。他们将数条树皮揉合捆绑,以防承重不过关,又缠了一圈又一圈加固。这下可是如何扭扯都无法断裂,可和真正的麻绳差不多了。长度有近十米,可以轻松够到窗子。这可真耗了兄弟二人大把的时间。要知道,砍树,拉皮,烧火,捆扎,哪个不是耗时耗力?若换做没有耐心的人估计早两手一摊,做甩手掌柜了。这一准备,又是一昼光阴。
晚时,一切具备,将树绳缠起藏在衣袍间,二人再次踏上征程。
晚上,在城垒附近徘徊的人并不多,守卫会偶尔绕堡垒外墙转几圈,但堡垒占地很大,每次需要十几分钟。他们打得就是这个时间差!
待黑袍守卫离去,二人便从周围的建筑掩体里跑出,蹑手蹑脚的走到墙边,望着高大的墙体,拿出准备多时的工具。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堡垒的守卫不止一个,况且若是被路过的行人发现也有风险。
鲍勃甩着胳膊,坚韧的绳子一端绑着巨石,另一端紧握手中,随着一次次抡动在空中舞动,激起风啸声。
“呼——”
石块飞向高空,一道悠长弧线划过天空。
“轰!”
巨大声响。
呃,就是巨大的声响,可以把周遭人都吸引来的那种巨大声音。
贾町不禁捂住了脸。
这家伙真是……
“嗯……勉强算成功了?”
鲍勃吐吐舌头,嘿嘿一笑。就见那石头砸进铁窗护栏,在其中砸进一个碗口大孔洞,牢牢固定住。
鲍勃身先士卒,抓住绳索。
“能行!”
二人一前一后爬上去,行动很是敏捷。这么大的声响不吸引来查看才怪。上去没多久,几个护卫便被吸引而来。
“什么声音?”
白瘦黑袍青年狠厉地皱了皱眉,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望向二楼被砸开的铁窗。
“哦?进“老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