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L县城周边的矮山,业已银装素裹。河谷平原的连阴雨,搬到山地里,是到明年春天才能融化的雪。
只有雪才能衬托出群山绰约的轮廓,让蓝天、云霞、县城、村落、沟渠、公路历历在目,连同收完庄稼的田野里,与土地一样灰头土脸的牛羊,皆了了分明。
晚上有很大很圆的月亮。洋洋洒洒的清辉,令天地静穆,宇域寥廓,这是疆内独有的夜色之美,林杉怦然心动。
前几天,因为科技资金误入封冻账户的事,老钟、邵青云、林杉、荆明忙得焦头烂额,可谓上蹿下跳。当前此事尚在悬停中,吉凶未卜。
耕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
这几天,林杉自己的作业落下不少。他明白:自己的田地落荒,为别人付出再多照样得挨鞭子。
当然,所谓的“打手”无非是易金和邵青云。他们自然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林杉的脾性,绝不靠摇尾乞怜讨生活。这是他自负好强的一面,无关优点或缺点。
今天去税务部门办事。部分人员拟补缴社保,林杉奔波于人社和税务部门之间,最终锁定此事的“卡点”,通过多次沟通协商,借助关联部门领导疏通,对方答应让华晨出申请报告。
报告交到对方手上。对方领导也在,他看后,不满意华晨对当年社保欠费均摊为两年还款的计划。林杉觉着对方说得有道理,答应拿回去再给领导汇报并修改。
林杉的感冒渐好,已出痰,不像先前干咳,咳嗽起来非常难受。为此,多少个夜晚林杉都没有休息好。连日来又事赶事,事碰事,且事事窝心。
诸事耗神亏气,也影响了林杉的自我疗愈。
走出税务局,林杉心情大好。好容易来趟县城,趁此到“紫罗兰”理发。人到中年,林杉的头发越留越短。每半个月,他须理发一次,否则头就莫名地抗议。
多年前,林杉看过一篇论文,该文论证了头发长短与才情心智的关联性,他拿着那些论调当笑话。但时过境迁,林杉逐渐悟出些道理。
所以,对于那些蓄着长发的“艺术家”们,林杉丝毫不感觉奇怪。对于专业画家,也许头发多一寸,就是另类风格。
入疆八年,“紫罗兰”是林杉量身定制的理发师。其实“紫罗兰”是理发店的招牌,就像古代市井的酒幌子,并非人名,林杉也从未问及老板的名字。
老板兼理发师,是个年近中年的女人,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且博闻强记,熟知当地很多掌故。林杉即唤她“紫罗兰”。
她虽汉族,但能说流利的维语。店内有个谢顶的男人,平素木讷无语,只专注于给客人洗头,烘干,打扫满地地碎发。此系女人老公,给她打下手。
林杉之所以愿意光顾“紫罗兰”,是因为“紫罗兰”善谈,天下大事,无不在她的关注之内,理发的过程,即是体会市井放眼世界的过程。其二是“紫罗兰”的手艺纯熟,具体表现为节奏快,不墨迹。出入十分钟,连理带洗全部搞定。这是林杉喜欢的风格。
多年前林杉初来咋到,WL县七纵八横的街道,林杉还没摸清。随遇而安地找的理发店就是“紫罗兰”。那时林杉的头发尚绒细浓黑。
林杉第二次光顾“紫罗兰”,是三个多月以后。但他并未说破自己是回头客。他料“紫罗兰”未必能认出自己。
但“紫罗兰”边理发边问林杉:“你在我店里理过发吗?”
林杉见对方真没记得自己,就逗她说:“没有!我才来WL县不久,这是第一次到你店里来。”
“紫罗兰”说:“你在说谎!我可以确切地讲,我给你理过发!”
“给我理过发!从何说起?”林杉想:她果然记起了自己。
“紫罗兰”说:“作为理发的,我记人从不记客人的音容面貌,而是记头型。在我看来每个人的头型,就像不同地域的地理风貌一样,高原,山脉,河流,沟壑,沙漠,湿地......,千差万别,特色独具。,我给人理发的过程,就是地理勘测的过程。理发完毕,一张全景式的“头型”山川地理图,就储存于我的“数据库”里。再次见到,即能认出。”
林杉被她这番话惊住了。真是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这个“紫罗兰”颠覆了林杉对理发师旧有的印象。
自此,只要理发林杉就找“紫罗兰”。若林杉赶过来,恰逢店门关闭,他就改日再来,也绝不选其他店理发。
华晨的生产规模在逐渐扩增,员工由最初的一百多人增加到六百多人。林杉理发的频次越来越密。由最初的三个多月理一次发,变为现在半个月理一次发。头发由最初的细密绒黑,变为稀疏斑白。
林杉暗想,也许只有“紫罗兰”从理发师的另类视角,见证了自己的衰老过程,只是她不肯告知真相,因为真相太过残酷。
理发时,林杉对镜揽照,既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紫罗兰”:“这方面你最具发言权!几年下来,你看我的头发掉了多少?白发又添了多了!”
“紫罗兰”咯咯一笑:“你的发质挺好,白头发也就两鬓那几根根,头发还蛮好!你若想找心理平衡,就看看我那口子......。”说着,她指了指她早已谢顶的老公。“男人们若都按照他的头发路线走,我们理发的不都失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