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划动，小船也会随水波轻轻摇摆，一如闻人嘉的心境。

一夜无眠，关于‘家’的回忆，断断续续地浮现在闻人嘉的脑海里。

那是三间草屋，不过闻人嘉只能在院子和厨房玩，做木工和漆器的屋子，女人不能进。

饿得发懵的闻人嘉在院子里闲逛，眼前不时出现亮闪闪的金光，不小心就撞倒了装槐花的簸箕。

五六岁的闻人嘉犹豫了一下，太饿了，她伸出小手去捡滚落在地的花，刚准备塞到嘴里，阿爹一脚踹在闻人嘉拿着花的手上，花和小小的闻人嘉都跌落在地。

“讨厌鬼，走路都不长眼的吗？”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用来染色的花都想吃，是不是想死啊？”

……

闻人嘉死死盯着地上的小石头，她发现倒下来的位置刚刚好，吹气就能让小草摇呀摇，真有趣。

所以后面几句话，闻人嘉没有听见。

看石头和草，只要认真看，就不疼了，也不饿。

所幸那日，她倒下之后，没人再打她，而且姐姐刚好摘菜回来。

“爹，让妹妹帮我洗菜吧。”

姐姐走过来，抱起她，姐姐真软，真暖和。闻人嘉还能越过姐姐的肩头，看见姐姐背后篮子里的菜，好大的叶子。

阿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看好她！”

“一天天吃那么多饭，什么活都干不好……”

还有一天，哥哥从工坊出来，闻人嘉看着哥哥去厨房盛早上剩下的粥，还拿了张饼。

什么饼，闻人嘉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好香呀。

闻人嘉一路跟着哥哥，哥哥换位置，闻人嘉也换，最后哥哥无奈，把碗抱得更紧，把头别开，用胳膊挡着脸吃。

闻人嘉看了好久，哥哥都没有吃完，不过，她发现地上掉了饼的碎屑，她伸出手指去沾地上的碎屑。

哥哥看到，觉得恶心，想要推开闻人嘉，结果，闻人嘉摔倒在地，碗也摔地上了，碎了。

闻人嘉看着裂开的碗里，还有粥，好可惜呀……

啪！

一巴掌扇在闻人嘉的脑袋上，闻人嘉头撞在地上。

“一点活都不干，抢食倒是快！”

“你知不知道这是家里仅有的几个碗！赔钱货，气死老娘了！”

哥哥抱住阿娘的腿，“娘娘娘，不生气，等我做的梳妆盒卖出去了，我们买新碗。”

阿娘和哥哥的声音渐渐远去，闻人嘉翻个身，平躺在地，眯着眼睛看太阳，直到太阳把她晒得暖融融的。

过了会儿，下雨了。雨点打在脸上，酥酥麻麻的，也很好玩。

雨势渐大，不知过了多久，姐姐终于背着草回来，放下草，赶紧来抱闻人嘉。

姐姐把闻人嘉抱回厨房后面的棚屋，那里也是她们睡觉的地方。

姐姐用自己的破衣服给闻人嘉擦头发上的水，把她的湿衣服脱掉，用被子把闻人嘉包起来，轻轻地唱歌给她听。

“月子弯弯照谁家，谁家主人好学问，谁家女儿笑欢颜，谁人志向在远方……”

想到姐姐，闻人嘉脸上露出了笑容，在飘忽的船上，闻人嘉好像闻到了姐姐的味道。

彩月也没有睡着，听到闻人嘉的轻笑，便开心地询问：“小姐，你是想到姐姐了吗，她是怎样的人？”

也不管彩月有没有看到，闻人嘉笑着点了很多次头，用极其温柔的语调讲起了自己的姐姐。

“她呀，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会做很多吃的，会缝衣服，长得像仙女一样。”

“而且，我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唱城里的歌谣。现在她在城里学中医，想来，应该快出师了吧！”

“总之，她是特别厉害的人。等见到她，应该称呼她为‘闻人大夫’了吧！”

彩月最佩服的人是小姐，不仅因为小姐武艺高强，学识渊博，还因为小姐是她的救命恩人。

第二佩服的是夫人，夫人洒脱开朗，对下人宽容仁爱，而且医术精湛。

第三就是小姐的姐姐了，小姐每次提到姐姐都满脸幸福，姐姐不仅人好，还有大志向。

第二天，天一亮，闻人嘉和彩月就用新身份雇了辆马车，直奔江宁府。

数日颠簸，彩月有些受不了，腰腿都又酸又痛，但是闻人嘉满脸兴奋。

马上就要见到姐姐了，以后就可以留在姐姐身边。

最好能和姐姐一起离开江宁府，去闯荡天下或者去某处定居都可以，反正离家越远越好。

江宁府不比临安，但也别有风味。

彩月还来不及细细欣赏，闻人嘉已经跳下马车，拦住卖茶的货郎。

“三盏茶，多少钱？”

穿着短打的货郎，把推车放好，一边熟练的舀茶，一边热情地说：“本来六钱一碗，我这用得都是好茶，但看您几位是初来江宁府，我便宜一些，收十五文。”

“您几位是来江宁府探亲呐，还是游玩呐？”

闻人嘉语气欢快地说：“游玩。”

“不过，在路上几日，我妹妹感染了风寒。听闻仁爱医馆的大夫医术高，想问小哥，怎么走呀？”

货郎把最后一碗茶递给闻人嘉，侧头看了一眼掀开车帘探头的彩月，语气有些遗憾。

“仁爱医馆不行了，医术好的那个女大夫，马上都要坐堂看诊了，却突然回老家结婚了。”

闻人嘉听到‘结婚’两个字，脑中嗡嗡，货郎还在感叹。

“可惜呀，医术那么好的大夫，估计以后都要在家带孩子了。仁爱医馆的老大夫，只剩一口气吊着，哪还能看病？”

闻人嘉脑中回想起姐姐的来信，“爹娘收到工钱，不再安排我的婚事，只要求，钱不可中断。”

姐姐把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了家里，还是没有逃脱被安排亲事的结局吗？

看着闻人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彩月忙跳下车递手帕。

“不用担心，万一情况没这么糟呢，我们亲自见了大夫才能知道详情。大不了，我们换个地方看病，总有办法的。”

货郎见不相信自己，有些生气，可看人家姐妹情深，还是病人，也只能无奈叹气。

“既然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吧。直走，看见车马铺后右转，走到尽头再左转，仁爱医馆好像在第三家。”

闻人嘉平复了心境，把货郎的碗还回去，谢了货郎赶紧上车。

彩月扶着闻人嘉，已经在催车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