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平十四年,临安城波涛汹涌。
城中以美闻名的御史中丞闻人语,几日的时光,眼中尽是红丝,黑眼圈都快要垂到嘴角了。
闻人语引以为傲的青苍秀发大半都变成了白发,像枯草一样乱蓬蓬。
提着食篮的杨氏,站在书房窗外,看着不修边幅来回踱步的丈夫,心中满是无奈。
几日来,杨氏已经说尽了安抚的话,但每次都被丈夫否定。
想到孩子们,杨氏心一沉,走进书房,把食盒轻轻放在书桌上,背对着闻人语,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
“老爷,要是实在无解,我带孩子们回老家吧。嘉儿出生的那个村子,还算山清水秀。我们于嘉儿有养育之恩,她的家人肯定会善待我和孩子们。”
闻人语听到‘嘉儿出生的村子’,眉头一皱,“我们和嘉儿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恰巧姓氏一样。要回老家,也是回江陵府我闻人语的老家。”
杨氏叹息一声,“我觉得形势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不就是辅国大将军暴毙了嘛!你和大将军又没有私下来往,你一介文官。”
“况且,现在除了大将军,也没有其他官员去世,大将军可能真是患了什么急症。”
说完自己的看法,又嘟囔了一句,“胆子这么小,草木皆兵的,还当什么官?整日不吃不睡,打砸东西,教训下人,整个府里都被你搞得乌烟瘴气。”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只是想带孩子们去近处躲几日清闲,等你平静下来后,我们再回来。”
闻人语本就几日无眠,神经紧绷,再被杨氏的话一激,顿时头痛欲裂。
捶首顿足的闻人语,嘴中念念叨叨,“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妇人之见……”
说着抓起手边的书乱扔一通,杨氏叹息着避开。
“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日子还得继续过吧?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书房称病?你躲着就算了,还不许别人出门,这是什么道理?”
闻人语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扶着脑袋滑落到椅子上。
将军前几日还在练军,根本不可能是患急症去世的,当晚太医院也没人出宫值守。
将军去世,陛下派太师替天子吊唁,品级够。但太师是主和派,将军的死对头。
更直白的信号是,将军的心腹数日前都被派往边疆巡边。将军暴毙,太师的门生苗辅义接管了虎符,而将军的门生被指在秦州叛变,这几日估计已经被斩杀得差不多了。
自此,将军一派,只有其子怀化中郎将盖牧活着,可中郎将要丁忧,需得辞官守孝三年,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闻人语想到自己给大将军写的策论,和送进将军府的庚帖,头更疼了,要是被翻出来,中丞府得死多少人呐!
十年的心血和筹谋,眼看嘉儿就能嫁进将军府,却在最后关头,将军府没了。
不过,幸好嘉儿没有嫁进去,嘉儿要是嫁进去,中丞府和将军府,真成了姻亲,只怕都活不到今日。
“你带孩子们走,不去江陵府,去崖州,那里有我的故人,他会照拂你们。”
杨氏满脸震惊地看着闻人语,“刚刚不是还不许走,现在又让了?”
待想起此次要去的地方,“不过崖州也太偏远了,山高水长的。去崖州多苦呀,那还不如待在中丞府被你折磨呢!”
闻人语气急,“连夜走!不然就等着全家一起死在这!”
杨氏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严肃认真,几近疯魔的闻人语,猜到可能闻人语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婆子收拾东西。”
闻人语烦躁地拍着桌子,“轻装简行,速速离开”。
杨氏翻了个白眼,“希儿和弥儿的书得带吧,嘉儿的衣服首饰得带吧,我的嫁妆也得带一些吧。”
闻人语垂下眼睛,看着桌面的砚台,上面有杂乱的墨痕。这些洒扫丫头,越来越不用心了,心中烦躁涌起。
“嘉儿不去,嘉儿和我留在家中。”
杨氏皱眉,没有好气地问:“嘉儿都没有进你中丞府的族谱,中丞府真有危险,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岂不更该逃得远远的?”
闻人语没有听到杨氏的质问,他在研究心底刚冒出的计划,盘算把中丞府撇开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杨氏见闻人语没有回应,这幅不理人的模样,她见了太多次。
杨氏摇了摇头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闻人语马上叫来幕僚,把自己的计划说一通。
幕僚看着闻人嘉长大,见证了闻人嘉一路的成长。
每每感叹于这女孩真厉害,要是男儿身,世间又要多一名良将;也怜惜闻人嘉小小年纪,就要吃尽苦头;更是听了十年闻人语对闻人嘉的夸奖,对中丞府未来的畅想。
“嘉儿可是我精心挑选来的孩子,那盖牧喜欢什么,我们嘉儿就学什么,嘉儿一定能够嫁进将军府!”
“我们嘉儿才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瘦马,是我闻人氏的好女儿,这书法,连祭酒都称赞!”
“盖家可是传世百年的将门世家,从此,我闻人家就可高枕无忧了!”
……
此刻,幕僚听着闻人语毒害闻人嘉的计划,物伤其类,很是沉痛。
闻人语见幕僚一直不说话,迫不及待地补充道:“我们递给将军府的策论,用的名字是化名,他们很难查到中丞府。”
“唯一的证据就是嘉儿的庚帖,按说我们族谱没有闻人嘉,查到了也能解释。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这孩子存在过的痕迹抹除干净,这样才能和我们中丞府彻底没有联系。”
……
……
西院阁楼上的闻人嘉,褪去了棉袄,穿着薄衫,抱着橘猫,倚靠在窗边,透过狭小的窗望向一成不变的那小方天空,看着夜幕降临,等着月亮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