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有点反应过来,不确定道:“大人,你说的时机,莫不是指找到戚大人尸首?”
金元浅笑,盯着火炉语气温和:“也可能是活人。”
陆平皱眉,不过金元做事一向有自己的考虑,他不会胡乱猜测,就说道:“戚大人若是没死,这就好办了,只是他躲着不肯露面,我们很难找到机会跟他谈。”
金元应声:“他想见的是沈伞,也只会信任沈伞,可惜沈伞行动不便,他无法拜见。”
沈伞被困百里府,在归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外人只传沈伞是个昏官,被百里吉花钱收买,早就忘记了来归县的目的。
先前戚平来时不少人拦轿告状,求钦差大人主持公道,到了沈伞这里,却没见有人敢上门递状子。
也许被百里吉的人拦在门外,也许是对朝廷失了心,不在抱有希望。
“沈大人如何才能脱身?”陆平又问。
金元吸了口气,摇头,眸光随着火苗时明时暗,“戚大人糊涂,芝麻官也是官,沈大人能管之事,在归县,本县未必不能。”
陆平会意,担忧道:“他诈死脱身,足以说明是县里有人不可信,郭律已走,可以排除他,何九唐伍几人只是捕快,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子敢杀害钦差大人,叶闾虽然入歧途,但良心未泯,应该也不是他,只剩下叶铎了,莫非当真是他?”
金元摇头,“叶铎胆子也小,何况沈大人早就跟他们照过面,若是他有问题,沈大人不会不通知我。”
“那还有谁呢?”陆平纳闷。
金元看向门外,天色将暗,雨已经停了。
远处一个人影慢慢朝他们走来。
近了才发现是步履匆匆的何九。
他一身风霜,喘着粗气,禀报道:“启禀大人,百里员外求见,说有要事找您。”
金元点点头,随后只见百里吉疾步进来。
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草民百里吉见过大人。”
金元让他起来说话,他才耸着肩膀起来,“钦差说她无权过问小儿一案,除非我上告,可是案子还在大人手里,一旦结案,小儿杀人罪名就成立了,这不相当于毁了小儿吗?”
百里吉是远近闻名的乡绅,把名声看得比命重要。
金元摆手示意他冷静,说道:“这你不用担心,刘二牛已经撤诉,不必麻烦钦差大人了。”
“啊?”
百里吉脸上满是意外,显然,他并不知道刘二牛撤诉一事。
何九这才同他解释道:“方才刘二牛来过了,要回了状纸,说不告了。”
苦主都不追究了,百里垢又坚决否认,刘大牛一案,只能到此为止。
百里吉脸色恢复了许多,但态度很坚定:“许是他良心发现,故而选择撤诉,不过他诬告乡绅,影响恶劣,大人是否略施薄惩,以儆效尤?”
听百里吉这话,金元若是不给刘二牛一点教训,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他没有多加思索,直接说道:“员外如果告官,刘二牛确应担责。”
言外之意,如果百里吉不写状子,他不会管。
百里吉跪了下去,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肃穆,他胡须花白,素日待人宽厚,总是一副和蔼模样,如今较起真来,像极了一个顽童,固执却可爱:“求大人还草民一个公道。”
“这……”
金元想不通一向大度的百里吉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斤斤计较,何况刘二牛撤诉,百里吉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这会儿反倒较起劲了呢?
金元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不妨说来听听。”
百里吉身躯一震,眼中闪过惊慌,忙低下头去,语气十分苦恼:“草民在邻里也算有些声望,可自从小儿被诬告杀人后,街坊谣言就传了起来,草民虽然问心无愧,但也不能蒙受这不白之冤。求大人替草民做主,严惩诬告者。”
一旁的何九见状上前补充道:“案发后,百里员外名下产业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波动,尤其是米行,三家米庄遭到乱民哄抢,死了人,员外不得已闭了店。”
这米庄里的米还是百里吉跑到邻县高价买来的,特意低价卖给难民。
可惜刘二牛指控百里垢杀人一事传开后,百里吉在大伙心中失了声望,大家早就看不惯这些地方豪绅,故而把怒气转移到了他名下店铺,就连新修好的济民堂也惨遭破坏,未能幸免。
百里吉有苦难言,眼巴巴等着金元找到真凶,还百里垢一个真相,也还自己一个公道。
可谁料林胡死了,刘二牛拿了赔偿后突然撤诉,这让外人怎么想他,这不明摆着告诉世人他百里吉就是个恶霸,勾结官员欺压百姓?
金元明白他的用意,是要他查,可林胡已死,没人能证明当时是什么情况,刘大牛到底死于谁手,加上尸体已经火化,仵作验尸不成,他们根本证明不了百里垢无辜。
他倍感棘手,坐着不说话。
一旁的吴遇这会儿也吱声了,说道:“大人,属下可以作证,那些难民抢了粮食后一哄而散,根本无从追查,幸亏员外当时不在米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金元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说:“米店一事本县会派人追查,难民不可能无缘无故哄抢粮食,其中定有内情,至于刘大牛一案,虽然苦主不在追究,但念在其损人声誉,影响恶劣,本县另案调查,百里员外以为如何?”
“大老爷恩情,百里吉铭感五内。”百里吉头磕得真诚。
“起来吧,你把状纸写好交给唐伍,另外,米庄还请恢复开放。本县会差衙役前往维持秩序,有劳员外。”
可是百里吉却脸色愁苦,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百里员外有何顾虑,不妨直说。”金元紧紧盯着他,很怕他会借机提高米价。
百里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金大人有所不知,城北新开了一家米庄,一文钱就可买一斗米,如果没钱还可以打杂换米,人都被他们吸引过去了,没人愿意再以三文钱的价格买一斗米。”
丰收年米价都会浮动在一斗五至六钱,为何灾年米价不升反降,这说不过去,金元预感这其中或有阴谋,问道:“员外可知开米庄之人是谁,从何而来?”
百里吉叹气,说道:“叫谷雨,易州来的商人。操着一口鲁音。”
百里吉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宜州在南方,语言偏向本朝,会鲁语的十有八九是齐人。
金元想起来在星云阁遇见的那个画师,他说话时也带着齐地口音。而他也姓谷。
这两者结合起来,他似乎隐隐猜到民乱的原因了。
他摇摇头,不想在往下猜,说道:“官府严禁米商趁乱抬高米价,发不义之财,却没有禁止低价卖粮,这本县怕是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