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给养不是由国府统一调拨吗?”乡长小心翼翼的说。
“操你妈的,你当总统了?住哪吃哪,你每月必须给老子三万五千斤粮食、四千斤肉、六千斤鱼,还有蔬菜!”
乡长听说要这么多,便吓得打躬作揖说:“老总啊,本乡除了红石矶是商埠,其他地方都穷得很,就这还要保安队拿枪逼出来呢。你就体谅体谅吧”
“什么?老子拿命为你们抵挡共产党,你让兄弟们饿肚子体谅你?”
“丰保长啊”乡长看着一起来的丰彰文,万般无奈的说:“红石矶都是有钱人,剩下的,那就请你解决了”
对呀,红石矶是商埠,商埠有商人,商人有钱呀。胡团副心里一乐,暗想,他们直接给钱,老子就不用偷偷转卖给养了。他指着丰彰文说:
“乡长说得对,你红石矶就该出大力。商会先捐,再商家捐,再镇子里每户捐,给脸不要脸的就给老子抓起来!”
红石矶早就不是以前的红石矶了,六百多人的兵饷给养,米糠里榨油也只能管二三个月。胡团副先收了两个月的钱说,以后每月就这么办吧。胡团副玩这种猫腻,姚仁民心里清楚得很。上面每月都会按人给兵饷给养,地方上另外给的,那就都是当官的中饱私囊了。这样也好,既不用克扣兵饷,还能分点给各个连长。
丰铭义家捐款还是林寡妇的棺材本。捐的时候她哭了,是真哭了,说“完了完了,俺老板油抠干净了!”
捐款只为了给养,其他用品用具还是要征用的。胡团副招呼下面的兵说,征东西不要打死人。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人也可以打,只是不要打死。
还在腊月二十边的时候,林寡妇曾和铭义说:“乘着年前旺季,你把那些剩下的杂货挑到乡下去卖吧,虽然辛苦,总还能回本赚一点。翠儿看样子又是怀了,明年就是六口人,这些货要是烂在手里,怎么得了!”。铭义心里更急呀,便真的每天走村串户当起货郎来,累到二十七才卖了一小半。二十八这天吃过早饭,铭义又挑起货担子,刚出门没走多远就碰到几个兵。几个兵堵住一看说,嘿,都是好东西嘛,值多少钱?铭义不知道厉害,便说不贵不贵,你们要是买得多,我家里还有呢,都便宜点卖给你们。兵们说,行,你都送过来吧。铭义兴冲冲回家,见丈母娘带兴国出去玩了,翠儿在逗着好儿,便出门喊了两个人过来帮忙,把家里的剩货都挑到兵营。点货算账后,兵们打个收据给他说,“算你的捐款”。铭义一听便急了,哭兮兮求告说:“老总啊,我已经捐过了”。兵们一笑,又一瞪眼说:
“以前的捐过了,以后的也捐过了?滚吧,不滚连收条都不给了!”
这可是丈母娘的老板油啊,就这么“提前捐”了。丰铭义掉了魂似的回家,以为母女俩会骂他,会去兵营讨要呢,哪知丈母娘呆了好一会儿,长叹了一声说:
“算了,保命吧,败兵如虎呀”
之前还愁着剩货怎么处理呢,现在好,一下子就被“捐”了。被捐还不算,兵营里还缺少桌椅床铺呢,所以铭义家的桌椅板凳也被征了,两张床也被征了一张。全镇人家都被征过,他丰铭义还敢怎么的?家里少了一张床,他只好找来几块柳树板给丈母娘搭了个铺。
红石矶现在只剩和宾街过路亭和修文街几间要倒闭的店了。
一九四九年春节,外面的形势通过丰彰文的传声机传进来,红石矶人更加紧张。私下里互相转告:看来老蒋挺不住啊,共产党很快就要过江了。全镇子里别人倒还其次,最愁最担心的还是听传声机的丰彰文自己。他是国民党的商会会长和保长、丰家世袭的族长——听说共产党是不搞家族的,这是反动派。有安庆的工厂股份和红石矶店面,这是资本家。还有十九亩田,这是地主老财!反动派、资本家、地主老财,有这几顶大帽子,到时候还有他的日子过么?!
丰彰文在家想了三天三夜,又和回家的铭亮商量了一下,便从病床上爬起来,向外正式宣告辞去红石矶商会会长。其实,商会早已名存实亡了,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的宣告辞职,无非是告诉众人,商会会长的帽子从此就不在他头上,他就是个普通商人了。辞了会长,又接着去找乡长,说了一大堆理由,死活把保长的职务也辞了。
在辞去会长保长的同时,丰彰文又紧锣密鼓转卖半边茶楼和残余的布匹行。这些早就该卖了。茶楼在鬼子投降前夜的大战中,被炮弹炸了烧了一半,后来修理开张的也就是半边,勉强撑场子罢了。布匹行更惨,连店员工钱都是倒贴本,再撑下去恐怕连房子都要赔掉。再就是钱,丰彰文可不想留着见风折三分的金圆券。折纸鸟的花纸,留着干嘛?要金条,要银元,哪怕多出些金圆券。房子本来很值钱的,可这年月,找买房子买店的人比大白天遇到鬼还难。丰彰文要打破常规,所以就四处拜托,希望把消息更广泛的传出去。很多人不解,连本乡乡长遇到他都问:
“丰族长,听讲你要把布行茶楼连房子一起卖掉?”
“是的呢”
“这是何必嘛。生意不好可以暂时歇业,哪天好转了,再接着做就是。多好的店面呀,怎么想起卖掉?”
“哎呀,别提了,提起来就气人。我家铭亮不是在省城投了工厂嘛,亏了,要各家出钱续命呢”
“亏就亏了嘛,不行就停产,何必再往水里撒尿”
“不照哦,股东都讲不能停产,停产以后就活不成了,除非把机器当废铁卖掉”
“这个时候...唉,多好的房子,老母鸡打死了卖,可惜,可惜”
九爹丰学堂听儿子说彰文要卖祖业,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立即让人将丰彰文叫过来。还没等六十几岁的丰彰文问安,靠在躺椅上的丰学堂就指着他鼻子骂道:
“好个混账,生意钮做好,倒学会败家买祖产了?你爹爹你老子辛辛苦苦留给你家业,你竟一卖了之。我问你,你想做什么混账勾当?咹?.....我问你,你晓得那房子是怎么做起来的吗,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