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洪家小姐的桃色新闻可是三月三的大风暴啊。秀绮和铭义相好,很多人早前就有耳闻了,只是不太信而已,现在听说两人在田埂上搂抱,这可就坐实了。一传十,十传百,未免有人添枝加叶,添到后来就是两人抱着亲嘴,好长时间都舍不得松开。还有人说,秀绮回娘家这么勤,就是为了和铭义见面。哎呀呀,真想不到,一个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一个是出了名的老实人,竟然成了一对狗男女,有了老公老婆还不放手。这世道真是变了,没可信的人了哦!有人忽然想起秀绮女儿很像丰铭义,便发现宝藏似的惊呼道:
“要死要死,秀绮女儿是和铭义生的呀”
“不会吧?日子不对呀。秀绮结婚很长时间才怀孩子呢,和铭义有什么相干?”
“切,人家偷人还让你看见?秀绮不是经常回来吗,听讲她怀孕前几天就回来过一趟,不就是故意让铭义下种嘛。你想啊,他们两个以前就相好,秀绮又是铁了心要跟铭义,既然不能做夫妻了,那就生个孩子呗。还有,秀绮结婚一年多都怀不上,怎么回来一趟就怀上了?要不是他老公没用,就是等着让铭义下种”
“你这么一讲,还真是哈”
从此,不管事实真相如何,秀绮女儿就是铭义的孩子,就被当真事传开了。只是,翠儿和她母亲都没听到这些话。
因为生意萧条,一九四八年的端午节没人再提赛龙舟的事了,五月初五就在不那么响的鞭炮声中平平渡过。节后连着阴雨,淋得人浑身透着霉味,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太阳。刚吃过午饭,铭义见天色放晴,便要去田里看看水深水浅。待出了门一抬头,他就看见一条很大的轮船沿着复生洲岸边漂下来,桅杆上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船头还插着一面红底鳌鱼旗。他觉得奇怪,轮船不同帆船,有机器马达呀,怎么随水漂呢?多危险!铭义好奇,也是老船工的一种救助本能吧,便索性站着看。没多长时间,轮船就漂到红石矶码头,两个水手跳下来系缆绳,好不容易才将轮船固定了。轮船甲板上站着很多人,铭义禁不住走过去。我的天,怎么都是兵呀?!
铭义见满船都是兵,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转身往回走,不想却被船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
“铭义,丰铭义,我是子仁呐!”
子仁,吴子仁,当年一起偷着去当新四军的吴子仁?铭义吓了一跳,回头细看,见船头上一个大个子军官,手里拿着军帽正向他招手呢,便身不由己的返身走过去。还没等丰铭义走到船头,船上的大个子军官就噗通一声跳上岸来。来人三两步跨到面前,突然一拳砸在铭义肩膀上,还没等他醒过神,便又把他抱起,转了一圈,再扔到地上,仰头大笑道:
“狗东西,总算又见到你了!哈哈哈哈”
果然是他,六七年毫无音讯的吴子仁!丰铭义眼睛突然一红,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说:“子仁,真是你呀!这么多年了,也不给家里来个信,害得彰祥找了个把月。你们跑哪去了?还有铭诗铭礼他们呢,怎么还不下来?诶?怎么...你怎么穿着国军的军官服,还是少校?”
“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回头再细细告诉你吧”
丰铭义一懔,马上就有了很不好的感觉,说:“哦,那好,回头再讲,回头再讲。走吧,先到我家里坐坐,晚上给你接风。哎呀,做梦都纽想到”
“好,晚上一起吃饭”吴子仁笑道:“地方由我定,人也由我定”
“照哦,照照”
“我先安顿好手下这些兵,还要拜访几个人,你家里就回头再去吧...晚上也不要叫别人了。彰祥和根长在不在?你告诉他们两个,吃饭就在...就在老食客酒馆吧。那里还在吗?”
“在在,只是,老食客太偏了些吧?”
“要的就是偏”
“哦...诶,你这不是轮船吗,怎么随水漂呀?”
“机器坏了,他妈的出故障了。否则军令如山,想下船见你也不能啊。天意吧?哈哈哈”
吴子仁回头和副官交代了一下,又要了几包香烟。副官说,安庆今天去不成了,弟兄们吃饭怎么办?吴子仁想也不想就说:
“找红石矶驻军嘛,让他们安排!”
“我不知道军营在哪呀”
“当官的就住在别墅区,我带你去吧”铭义马上接嘴道。
“你别掺和”吴子仁拦住铭义说:“你指一下路,让我的副官去找他”
丰铭义应了一声,便三步两回头的领着副官走了。
吴子仁看着铭义走了,便将军帽夹在咯吱窝里,独自沿着街道一路走去。六七年了,街上萧条得不成样子,很多还都是生面孔,即便是原来的老熟人,因他经历了许多战火硝烟,突然之间也很难辨认出他。更何况,吴子仁早已是传说中的死人,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呢,而且还穿着国军官服。好在红石矶人对兵来将往的见得多,无非是个路过的少校,还没有人故意要躲着他。吴子仁家是流落到红石矶的,后来父母因病相继去世,他就成了孤儿。他现在非常想找当年的玩伴,再吵几句嘴,甚至再互打几拳,以缓解多年的思乡之苦,更不枉回来走一趟。他很想拉人做个自我介绍,可一想,还是算了吧,如果人家问他当初和后来的事,那可是个大麻烦。
他从破败的和宾街走到修文街,再到昭武街,街上空荡荡的没几个人。破败了,人少了,怎么也找不到儿时的感觉。所见到的,无非是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或是丢了魂似的匆匆路人。有的店门虽然开着,里面却少有顾客,无精打采的店员靠在柜台上,看他路过门前也懒得打声招呼。这根本就不是他儿时的红石矶呀!赶跑了日本鬼子,国民政府回都南京,却不能让红石矶重新繁荣起来。政府说共产党闹共产,不让老百姓过日子,可红石矶是国民政府管着,怎么还烂成这个鬼样子?他心思越来越沉重,隐隐的,愤怒又在心底升起来,肚子里骂着:天天喊着剿共剿共,老子当兵打内战,算个屁的英雄啊!
没有遇到认出他的人,吴子仁就想立刻见到丰彰祥和阮根长,便直接走进九老爹丰学堂家。彰祥父亲丰佳栋正好在堂间,疑惑的问吴子仁找哪个。吴子仁赶紧鞠了一躬,说:
“表大爷,我是子仁呐,和彰祥一起玩的小仁子”
“啊?子...子仁,小仁子?嗨呀,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丰佳栋说着,忽然发现他穿着一身国军军装,更加诧异道:“你当国军了?”
“是的,一言难尽。表大爷,彰祥在家么?”
“他出去有事了,要么我这就把他喊回来”
“那也不用。九老爹在家么?要么我们一起去他房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