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农历三月底,干渠和水库都已完工,圩堤大坝工程也接近尾声,端午节前完成所有工程是夺定的了。看看工程快完工了,大师傅说:“挑工们让我和老板提一声,工钱还是给银元吧,不要法币,就是少给点都好商量。法币隔夜缩,放半个月就成了草纸”。丰彰德和丰彰文不用多商量,反正准备拦圩的钱也就是银元,犯不上兑了法币再支付工钱。
端午节前两天,丰彰文、丰彰德和丰铭义陪着大师傅,对圩里的可造田面积进行丈量。本来丰彰德是请了阮大嫂和洪先生的,要他们一起来见个数。但是洪先生不想现在就公开露面,说自己是小股,你们几个大股东怎么做怎么好。至于阮大嫂就更绝,说之前就讲好的,无论多少,你们看着给就是了,没必要“应卯”见数。话既然说到了,不来就不来吧,反正全由大师傅公平丈量。经过一天仔细又严谨的丈量,抛去预留的各家之间的隔断田埂,总共拦了一百四十六亩一分水田,三亩六分湖滩地。丰彰德犯愁了,丰彰文也是不停嘬嘴。晚饭前,丰彰德和丰彰文一起算了成本支出账,各家实际支出银元为:丰彰文1300块,丰彰德3140块,阮家旺与罗家兄弟共出1230块。丰铭义两次共出了840块。丰彰文很亮很自觉,知道彰德、铭义和阮家都出了工或出了力,他没有参与具体事务,便催丰彰德估算各种误工出力情况,要折算成具体钱款。丰彰德笑道:
“我一个人不能估算,还是把铭义、阮大嫂和罗家兄弟找来吧。正好一起吃个饭”
“那就把铭义和家旺老婆喊来吧。罗家俩兄弟就算了,他们做了什么都是明摆着的”
铭义不知道什么事,也没多问,就跟着仙菊妹妹过来了。阮大嫂没到,她还是说不用过来,由彰文彰德两个怎么做怎么好。三人坐下来,铭义提彰德家出工情况,彰德提铭义不拿工钱的出工数,然后再由本人确认。经过各种估值并由铭义计算,最后商定了折款数。阮家旺跑路误工和辛苦共折款50块大洋。铭义不领工钱上工85天折款15块。彰德全程总管,日夜在圩上操劳,加上每天煮饭烧水的女工,共折款110块。丰彰德说,都是一家人,就算100块整吧。出钱和工折款的总算下来,一共6675块银元,实际用了6645块,还剩30块。三亩六分湖滩地按八折,抵二亩九分水田。加上一百四十六亩一分的真正水田,共计一百四十九亩,每亩摊本四十四块六角。各家摊下来,其中丰彰文1300块,可得二十九亩一分四厘。丰彰德共3240块,可得七十二亩六分五厘。阮家旺和罗家兄弟共1280块,可得二十八亩六分九厘。丰铭义是最后一个出钱的,按道理剩下的十八亩五分二厘都给他。铭义连工钱一起出了855块,田亩钱只要826块,剩下的30块就都退给他吧。
大帐落定,丰彰德又想了下说:“我觉得,还是要多给点阮家旺才好。总归是他起的头,而且老命都送掉了”
“你呀”彰文笑道:“我们对得起老阮了。要不是你不是铭义小姨夫不是我们丰家人,他们还能有田分?”
“话是这么个话,可我想起老阮就心里不是滋味。要么,给他加一亩?我少得些,你也...”
彰文见彰德要给阮家加码,便说:“有些事不是钱的事呀。我就是看在家旺的面子,如果是他那两个不晓得人情高低的舅老爷,给15亩就顶着天了。你看那两个舅老爷,摔倒了都要抓起一把土,上茅厕都要带个罩笠捞粪渣的东西,出了名的老抠还又难缠。他们要是有理由争,还会一句话不讲的让着我们?他两个不经手拦圩,又纽参与丈量田亩,一切对他们来讲横竖是本糊涂账。如果他们揣着小人之心,我们再怎么让着他照顾他,他也不会领情。我们多给他一亩两亩,他们反而认为是家旺起的头,给这么多还少了呢。俗话讲升恩斗仇,送人一升米是恩,送人一斗米可能就做了仇人。你讲的也不错,拦圩是家旺起的头,也是他费力拿到的公文,可我们不都认了各项费用和误工账嘛。家旺纽摆平的兵痞子,是义伢和你找人花钱摆平了。吴县长和义伢姨夫的大情分,都还背在我们身上呢,你讲这情分值多少钱?不是几十百把块就能还得了的吧?
这话很有道理,丰彰德也就不再坚持,他见铭义勾头坐着,忽然又想起来说:“几厘田到时候也不好丈量,算了,我那六厘多的尾数就送给铭义吧”。彰文见彰德这么做,便点点头说:“好。铭义,我的四厘尾数也送给你。辛辛苦苦的,还是退兵的大功臣呢”。铭义见两个长辈要白送他一分田,哪里好意思受,便推辞,却被两个长辈给骂歇了。
铭义吃罢饭,马上就回到家里。退回来这么多钱,铭义晓得家里两个女人会不高兴。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原以为840块钱拿出去,怎么的也能得到二十亩水田。没想到破了圩多花了冤枉钱,不仅成本高了一大截,还退回了三十块。十八亩六分多,与他期望的差一大截呢。可是,他却不能说出来,不能和彰德彰文说,也不能在翠儿和丈母娘面前说两个长辈的不是。那算什么?不忠不孝不义嘛!铭义犹豫了会儿,真是挨不过去了才说:
“十四佬和彰文大爷叫我过去算账,算拦圩的账”
“账目出来了?我们家分了多少田呀?”翠儿兴奋的问。
“我是彰文大爷让出来的股份,还能想着分多少?有十八亩多就大恭喜了”
“什么什么?出了840块,又忙前忙后的几个月,才给十八亩多,玩肉头呐!”翠儿果然气愤的嚷起来。
“不是八百四,退三十块回来了。工钱也计算了”
铭义赶紧解释,边说边从怀里摸出小布袋,看着丈母娘和翠儿,然后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钱都在这里”
翠儿见铭义把买田的钱又拿回来,一时气得脸发白,将钱袋子哗一下又推给老公说:“这就是丰彰德丰彰文对你的好?这就是照顾?路走不通了就求你找县长,现在事情办成了就把你甩一边,过河拆桥是吧?娶了小老婆钱不够了就哄你拿钱,现在分田了,就把用剩下的退给你,还拿你当本家吗?算什么长辈!欺负老实人,过河拆桥,太过份了!不行,你现在就去找丰彰德,他是拦圩管事的,又是他收的钱,有良心的起码给我们二十亩。去去,马上去...”
铭义虽明白翠儿是为他这个家好,可又受不了她学了母亲的强势,刚想和她对着来,哪知丈母娘却骂翠儿说:
“你怎么这样逼自己老公?你以为他不想多要吗?有些事他也是没办法。遇到两个不义的长辈,他能怎么办?”又转向铭义说:“铭义,我再给你十块吧,一起带过去。告诉你十四佬,就说是我说的,他以前答应了二十亩,我们也不多要!”
意思再明白不过,君子协定,必须二十亩。
铭义也明白,母女俩是完全一样的想法,只是丈母娘的强势从形式上转到翠儿身上来了。他心里怨怪丈母娘讲话不算话,说让他主外可还是抱着舵杆子不放。可是怨归怨,想想还是妥协了。去就去吧,见了十四佬就说是翠儿和丈母娘逼着的。铭义到了彰德家老房子,听十四婶说他去看儿子了,便转身撵到别墅区,敲开了三苗的门。丰彰德见铭义这么晚了还找过来,脑子一转也就猜了个大概,便叫他坐下,又让三苗泡了茶。三苗晓得彰德对铭义好,虽说她比铭义年纪还小,但毕竟是婶妈的辈份,也就不用太多礼节规矩。为了显得亲热些,她也端个凳子在老公身边坐下。彰德本想让她回房看孩子以回避一下,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便问铭义:
“你丈母娘不高兴了?”
“嗯”
“她讲给你的田少了?”
“嗯”
“可是,这都是之前讲好的呀,你彰文大爷退多少你就接多少,是吧?我以前还讲是阮家之外的一成,这还多给了呢,你纽和她讲清楚?”
“我都讲了,可她...咬死了要二十亩,讲你之前答应的”
“嘬,嘶——”彰德嘬嘴难住了。
“我也晓得十四佬为难,能不能...你去我家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