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旺被关了三天,等到阮根长和丰彰德拿了五百块钱取保时,已是遍体鳞伤不能动弹了。阮家旺活了五十多岁,哪受过这等罪这等委屈,回到家就再也下不来床,又伤又气,便渐渐的不好了。阮大嫂心疼老公,又不能当他面哭,只能背地里轻轻啜泣。她后悔当初不该由着丈夫搞什么拦圩造田,费了银钱,受了多少累,到头来却落到这个下场。老天无眼呐!
阮家族长的事很快在红石矶传开,能去看望的都去了,可没人有办法帮助他。丰彰德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也没有责怪阮家旺。谁都不想出事不是?让给他两成股份也是好意,何况阮家旺还只收他二百块的订金呢。丰彰德虽然心里憋气,但是除了义伢,并没有把这里面的懊糟说给其他人听。
因为这事,倒让丰铭义要田地的心思冷了不少。买不到田买不到地,花大价钱拦圩开荒还受冤枉气,这不是他丰铭义可以做的。这天见翠儿和丈母娘都在,他故意只和翠儿说:“不想田地了。连阮家族长都为田地背了霉,我一个小爬虫还敢想么?倒不如把心思放在做生意上”
阮家旺躺在病床上恨天恨地,每天只喝点米汤,眼看着是日渐不行了。可是涂丕斌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见天的派人去他家要钱要抓人。红石矶人尤其是阮家年轻人都气不过,纷纷要用对付鬼子的办法找这帮吐屁兵麻烦,却又被丰家九老爹骂歇了,说:
“这是我们中国的国军,不是外来鬼子,你们就不怕背上叛匪国贼的罪名吗?血性不是这么用的”
眼看着驻军闹得越来越不成样子,丰兴泰、丰兴华等一班十八九的狼胆毛头,就拽着丰彰祥说:“小爹,这狗日的们太不是东西,干脆,你带我们去找铭诗小佬吧”
“别乱讲!看你这毛里毛糙的样子,想让我蹲安庆监狱呢?等吧,再等等”
阮家旺终于没能挺过去,很快便撒手人寰了。一家人自是伤心欲绝,最伤心的莫过阮大嫂了。虽然子女们都已成人,也都还孝顺,可怎么抵得上同床共枕几十年的老伴呀。她哭,哭离她而去的老伴。她悔,后悔让丈夫搞那个背霉的拦圩造田。可是哭也罢悔也罢,终究是回不去了。阮家人见族长走了,便也像丰家一样,要他大儿子阮根长赶紧接位子主事,却被阮根长坚决拒绝了,说:
“不干,坚决不干!我年纪太小,纽办事经历,纽本事为大家做事,何况我也不想当这个族长。你们推举一个有本事的吧”
这不仅是阮根长的想法,丰彰文家的丰铭亮也曾说过多次,说他以后坚决不当族长,谁想当谁当去。
阮家旺走了,他家的顶梁柱也差不多塌了。阮根长毕竟才二十几岁,安庆读书读不下去,当初去外面闯世界又被父亲拦着,现在想跑就更不能了。父母在不远游,何况就母亲一个人了,他做老大的不能只顾自己。他不想经商,不想管家族里的事,更不想砸钱当孙子搞什么拦圩造田。阮大嫂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既然他不想当族长,那就随他去,劝也没用。如今这势头,烂尾的圩坝还不知后面有什么妖蛾子呢,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一想起拦圩,阮大嫂就恨就伤心了,决心不再揽着粘着,只想尽快丢手,别再害了下一代。料理完丈夫后事,她就把两个兄弟和儿女们叫到一起,说了拦圩惹的祸事,讲了兵痞们的纠缠不休,严词宣称说:“必须放弃拦圩这件事,宁愿让那张催命的文契当废纸,甚至一把火烧掉”。两个娘家兄弟一听却急了,说:
“别呀,别急着丢手啊。看看有没有愿意接手拦圩的,转几个钱算几个钱嘛”
“接?你们两个有钱接,敢接?嚯,你们两个都不接了,别人还愿睁眼跳火坑吗?我看你们两个也别做那美梦了,看看你姐夫的下场吧,乘早避开瘟神,躲开那帮兵痞。命比钱贵!”
第二天,阮家放弃拦圩的话就传开了,只是还留下一句尾话,希望后来接着拦圩的人,能看在阮家死了人又花了这么多钱的份上,完工后看着给点田就好。
两个兄弟被姐姐说得也怕了,怕阮家退出后兵痞们找到他们头上,犹豫了几天,便也决定完全退出。人命要紧,用出去的钱就算丢到水里,扔给王八吃了吧。不过也留了和阮大嫂差不多的话尾巴,希望以后接着干的人按他们花的钱数给差不多的田地。阮大嫂见两个兄弟也完全退出,便干脆将县府的文契一并塞给丰彰德,说:
“我家老头子走了,儿女们和我两个兄弟又都不是做事的料,文契留在家里也是搁货,干脆给送你吧。你能接着拦圩就更好,到时候看着给我们一点田地就照了。你要是不拦,就当保管一张纸,留着做个纪念吧”
丰彰德本不想接这个招灾的文契,犹豫一下还是收下了。他心想,外人不知道文契转到他手上,只要自己不动工,那帮兵痞应该不会上门找麻烦。当官的都是吃流水席,前人走后人来,哪天要是来个好说话的呢?若是时运好了,身上揣着政府文契,拦圩造田的事就能接着做了。阮大嫂见丰彰德犹豫褪索的收了文契,知道他担心什么,便安慰说:“文契放在你手里好。反正县政府登记的是我家老头子,只要我不讲出去,别人也不晓得在你手上。要是哪年有人再想拦这个圩,你拿着文契还可以做一笔交易,对吧?到时候愿意分我们多少,还不是随你的便?即便这个圩不拦了,最起码,你以后还能拿文契跟后代讲,你本来可以有田有地有家产的”
丰彰德接了文契,自然不是贪图今后凭文契找人换几个钱。阮大嫂说得对,退一万步讲,即使以后搞不成田,起码老了还能给后代一个交代:不是我不置业,是世道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