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行鼠顾,君子不为也!想进就进”
说话的正是稽先生。原来学墅今天放假,张先生回了家,这里就剩稽老先生带着一个蒙童。稽先生早起见照壁上溅了一些泥巴,便端来一盆水擦洗,这才看见进退两难的丰铭义。因丰铭义是孤儿,和其他孩子的行为举止又不太一样,所以稽先生对他的映像颇深。丰铭义听稽先生责备,脸一红,便绕过照壁行了礼,从他手里接过抹布就擦起来。稽先生擦泥是一点一点的,丰铭义则是一擦到底,很快就把泥垢擦洗得干干净净。洗了抹布倒了水,丰铭义便跟在稽先生身后进了房间。他直到现在还混沌,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进学塾,又为什么会跟着稽先生进房间,直到先生示意了下凳子,这才犹豫一下坐下来。心想,来都来了,就厚脸皮斗胆向先生讨个教吧。兴许能得到点拨,指他一条明路呢。
丰铭义小心翼翼用半边屁股坐着凳子,勾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吞吞吐吐把他和二妮子的事讲了。他讲得很慢,生怕讲不清头尾,结果却前后不搭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讲了什么,竟急出一身汗来。好在稽先生听得仔细,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叹了一声说:
“回去吧。婚姻天成,成了是婚姻,不成是邂逅,何必自苦呢?”
丰铭义不太明白稽先生的意思。何必自苦?你老夫子讲得轻松,事情不在你身上吧。哦,是不是说,不用我费心了,李侉子自会回心转意?这好像不太可能吧,李侉子那么贪婪的样子,就等着女婿的彩礼呢,他会白送个女儿给穷光蛋?丰铭义觉得不可能。他回到复生洲柴场,独自坐在柴场深处,点点滴滴的想二妮子的事,越想越觉得心疼得受不了。心里不甘,傍晚又厚着脸皮去求李侉子,倒被二妮子娘一通哭诉,他竟反为这一家子心酸起来。他唉声叹气的出了门,走没多远就顶头遇到狗子小佬。丰铭义无精打采的喊了他一声,正要离开,却被狗子小佬拦住了说:
“头耷在颈上,无精打采的鬼样子,哪个欠你钱不还了?”
都讲狗子小姥不着调,嘴像破锣,而且一句话能挤出一碗水来。铭义真不敢和他说这些脸红的事。可一想,又怕被他骂不尊重长辈,便眼睛看着脚尖说:
“我想娶李侉子家二妮子,可...可他不答应”
“嗨,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早跟我讲呀。一个钮根基的外流户,我丰家找他做亲戚是抬举他!你等着,小佬我去给你保媒,一句话的事,包你把小侉子娶进门”狗子不屑的拍着胸脯说。
狗子小佬大名丰彰真,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三十出头了还没个烧锅的。他本来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脑子转得快,能拉会唱还听稽先生开过几年讲,也的确在县衙里混过一段时间。人不坏,就是好吃懒做还目中无人。因他离开县衙后喜欢大话撩天的揽事情,却又总兑不了现,便落了个骗吃骗喝的名声。不过,他也是有心骗高帽却无心伤害人,更不欺负可怜人,所以红石矶还能容得下他。铭义和他极少交集,故而也没多少好坏印象,现在正是落水无人救的时候,听他这么一说,自然就当做救命稻草了,岂有不抓住的道理,便慌忙说:
“小佬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铭义说着便转身跑到杂货店里买了两瓶江上春,拎过来送到狗子手里说:
“小佬你带着”
“这是做什么?”狗子接到手里说。
“提亲...提亲不能空手吧?”
“哦,是给李侉子的。你这伢怎么想的嘛,你是我侄子,你娶烧锅的就是给我娶侄媳妇,我做小佬的还拿不出这么两瓶酒?”
“那...那...我就先孝敬小佬吧”
“嗯,这还差不多。要是为提亲的事,我是不会拎的”
“小佬...”
“放心吧,放心吧,包在你小佬我身上。你明天听好信!”
丰铭义欢天喜地别了狗子小佬,正要回柴场,却又遇到从百乐馆里出来的丰彰祥和丰铭诗两个。丰铭义和这两人是“死党”,既然委托了狗子,对他两个也不能再隐瞒了,便将事情缘由和狗子帮忙的话都告诉了他们。不想两人一听便大笑不止,丰彰祥说:“你在夜游吧?狗子讲县长见他都要点头哈腰,好多漂亮姑娘撵着要嫁他,你也信?”。两人见铭义呆呆的不出声,便不忍再笑话他。丰铭诗忽然一想,这事他妈的不对,就觉得张麻子和李侉子在欺负丰家人,便骂道:
“张麻子,狗胆包天的东西,眼睛长到顶上了。妈的,老子砸了他的油条炉子,再把李侉子撵出红石矶!”
丰铭诗是六房的,丰铭义同龄人,耿直仗义,是个有恩必报、有仇必报的主。丰彰祥是九老爹丰学堂的孙子,虽小时候极淘气,但现在处事稳重多了,听丰铭诗说出打打砸砸的话,便问丰铭义,张麻子家晓不晓得他和二妮子私下里好了。铭义说张麻子之前不晓得,现在该晓得了吧。丰彰祥便说,张麻子也是晓得轻重好歹的,既然他之前不晓得你和二妮子的事,那就不能怪人家是不是?至于李侉子,他这样做是很不好听,可就算是卖自己女儿,别人也不好插横杠子呀。
怎么办?豆腐和着小葱拌呗。死马当活马医,兴许狗子小佬真帮到他了呢。
第二天中午,丰铭义急急从洲上回来找狗子小佬问回音,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人了。有人讲,他大清早就出红石矶了,也不知去哪里做什么。丰铭义明白了,他的两瓶酒果然是送给了医死马的医生。
二妮子一家借住在五显大帝庙的边屋里,她出嫁那天下午就是在这里上的花轿。因是新鲜事,红石矶街上好多人都绕过龙头峰来看热闹。丰铭义也来了,但是没到现场,而是爬到庙东侧的龙头峰山腰上,躲在荆棘杂树里偷偷的看着流泪。鞭炮响了,欢快的锣鼓敲起来,四人花轿从丰铭义眼底下荡过去,直到转过山脚看不见。
丰铭义晕沉沉回到复生洲草棚子里,一倒头便昏过去,一直睡了一天两夜,把老兵棍都吓到了。第三天中饭前突然爬起来,第一句话就问老兵棍:
“王大爷,听到二妮子什么事了么?”
“吔?你死猪一样睡倒,啷个就晓得噻?”
“啊,真有事?!”
王老头也是刚听别人讲的,说李侉子女儿今早三朝回门的路上突然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