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薨了。”赵高刻薄的脸颊因为讲话颔动着,苍白的双鬓显露出一股肃杀感,“仆刚刚亲自去看过了,就是几刻前的事。”
李斯的大拇指与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为什么不通知众人,单单召我进宫,这恐怕与制不合。”
“丞相已经来了。”灯火跳跃着,殿外响着呼呼的风声。
李斯跳过这个话题,接着问道:“请府令直言,君等要做什么?”
李斯双手将宽大的衣袖拢起,等待着赵高的回复。
“陛下是突然薨逝的,中常侍丘森紧急禀报与我,事情目前没有泄露。”赵高却没有直接回答李斯的话。
“随后我立刻派遣心腹去寻您与公子,不管做什么,我们都占有先机。”赵高接着说道。
李斯环绕着看了一圈大殿屋顶,“看来予是必须要参与进来了?”
参谋这种事情,如果不同意,赵高必不能容他,如今看样子皇宫内部有相当数量的宦官已经互相勾连,沙丘宫已经被完全隔绝内外。
不管是大声呼救还是什么,他李斯能做的最多就是同归于尽,不,看着公子胡亥手中的利剑,他李斯就算是荆轲附体也不行啊。
不妨再观望一二。
“斯还是那句话,请府令明言。”
赵高微微叹了口气,讲道:“陛下前面曾写下遗诏,诏书与印信等物均由我保存,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在你与公子来的路上,仆已经拆开封泥看过了,是立扶苏为帝。”
李斯静静的盯着他,等待着下文。
“这封遗诏只是草草书写,陛下对于自己的身体还是比较自信的,因此除了口头与几位亲信有讲过此事外,并没有公开宣布有遗诏存在,也未有透露内容。”
“这一来是因为陛下心中其实并没有确定人选,二来则是陛下还是认为自己至少能够撑到咸阳。想来被通知的数人里面,便有左相吧。”
李斯点点头,“确有此事,所以诏书内容是----立扶苏公子为帝?”
“是也不是,皇帝的犹豫想必丞相看得出来,陛下并没有下定决心,这只是一份草诏。”
李斯忍住了嗤笑,接道:“可现在变成了唯一的遗诏。”
赵高微微沉默,转身向殿后的桌案走去,“这正是左相能够保有富贵的机会。”
李斯看了一眼胡亥,胡亥靠在柱子上,左手握着剑柄,眼神盯着虚无之处。
转头接着对赵高说道:“何出此言?扶苏公子在边关数年历练,想必大有长进。”
“哈哈”赵高拿出两个酒爵,开始斟酒,“是否有所进步,那都与左相无关。不谈论扶苏公子是否厌恶我等法家人士,单单说其本性,左相就讨不得好。”
李斯:“洗耳恭听。”
赵高伸出5个手指,“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於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
赵高又拿出一个酒爵。
“吾皆不如。”李斯思索片刻,回道。
“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於乡。”赵高叹息言道。
“君侯因先帝信重而身居高位,郡县等策皆是君侯推行,天下之怨望想必君侯早已感知,一旦离开相位……恐不得善终。”
“若无新帝力保,君侯满门将步商鞅之后尘,而论及亲疏,在扶苏公子眼中,君侯必是被舍弃的那一派,一如前人故事般。”
李斯沉默不语。
早在多年以前,李斯就时常感慨,自己一上蔡小吏,被陛下简拔至此,感到恩宠非常之时,同时也十分迷茫惶恐。
如今,多年前就已预料到的可能局面终于发生,李斯闭上双眼,仔细权衡。
赵高说的是实话,就他李斯做下的那些事情,只要丢掉相位,就绝无善终之可能,他与扶苏公子虽有情分,却着实不多。
为了稳固地位,很难说扶苏公子最后会如何选择,蒙恬只是个话语口子,将来做丞相的不一定是他,但扶苏公子不喜法家却是真事,路线之争里哪儿有亲戚?新帝又怎么可能因臣子所需而让步。
李斯又叹了口气,其实这一些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二人本身就有极大的成功可能,自己如果站在对立面,一旦失败,必将会被彻底清算。
眼下天下重归一统,自己跑都没地方跑。
赵高拿着托盘过来,上面摆放着三只金灿灿的青铜爵,酒水随着行走溢满洒出,亦如在场之人的权势。
赵高,中车府令,掌管印信以及重要文件等,眼下传国玉玺就在他的手中,那份遗诏也是。
胡亥,先帝十八子,聪慧机警,帝甚爱之,如今出巡,又带其在身旁,若由其继承帝位,完全顺理成章。
加上自己这个左相,不过是多了几分筹码而已。
“君侯,你在我心中,始终是如管仲一般的大才,如今我像齐桓公当年一样身处【国外】,吾十分想要得到君侯的帮助。”
未等赵高开口,胡亥从托盘上拿下一个金爵,弯腰下弓,双手高举。
“还请君侯成全。”
李斯的眼皮微跳,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颤抖的右手,“好!”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