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岸边
人声鼎沸,外域者步行而过。
六匹高头大马在前开路,一架圆形轿撵挂满赤红、姜黄、藏蓝、绯色的彩条,撵内高坐的异族女人——双目紧闭。她的皮肤好似干枯脱落的树皮,头戴一顶插满黛青色羽毛的帽子,各色的彩条和一撮撮小辫垂坠在凹陷的脸颊。
四位面具者紧随其后,左手抓鼓,右手执棰,载歌载舞地向前走着;
其后数十位跟随者,咿咿呀呀……皆是大同小异的容貌与服饰。
二人跳船上岸,挤入岸上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中。最里面的是,钱塘县的官兵——挺着肚子和佩刀,怼着人向后的“大胡子”。怀风瞧着眼熟——
“这哪的人啊?”有人问。
“大胡子”斜了他一眼,连嘴皮也懒得动。
“装神弄鬼~”
“是啊……”
“请神容易,送神难咯!”
一时议论纷纷,不乏插科打诨,大伙儿逗乐了,“大胡子”却恼了,拉下脸道:
“这是圣上的客人!你们还要不要命了?!”
带头的噤了声,摇头走开。
“走走走——不许围观!”
说着,腆着肚子赶人。
怀风逆流而上,笑得如沐春风——她在临安的几个月,有赖于暮云的悉心照料(安置不菲的服饰、讲究吃喝拉撒),依葫芦画瓢,渐渐地打扮得利索。若不开口,谁也不问她是哪的人……
这贵气、神气,少说也学了五六分!人们先敬罗衣后敬人,怜爱她的脾气秉性,便会宽容于她。
如此,她的心得体会是,京师人喜欢好看的、好玩的、好看的好玩的!你再有别的,他们也说好……
真是小孩心性!
“你怎么回事——咦,学生?!”
“大胡子”看了着她的学服,再看了看她干净的脸庞,顿时笑呵呵的——
“你怎么知道的?”
“嘿,这衣裳就不一样,多气派!”
“大胡子”也不站在她跟前,侧着身子和她聊了起来。
“再说了,你们这些个公子小姐,细皮嫩肉的,哪像我们五大三粗的,大字都不识几个……”
七喜合时宜地,嗤笑一声。
怀风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心想:您真是抬举我了!咱俩人没准半斤八两……
她假装附和,笑着问道:“好大的阵仗,这是什么人?”
“诶——”
大胡子小心翼翼地,左右察看;七喜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他捂着嘴凑到怀风耳边,一股隔夜饭混杂葱蒜的气息扑鼻,一开口有如排山倒海:
“蒙古人知道不?”
“萨满,女巫!”
“不许往外说啊……”
萨满女巫入京——早不是密闻,明面上,太傅等不许学生讨论此事,却不能禁止。
此时,距离端平入洛过去六年,当初联合蒙古灭金,官家还想着一举三得,收复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和南京应天府。无奈天命不允,最终为蒙古军大败。
如今,蒙古与宋朝延续着旧年的恩怨,边境战事频频,虽不似前些年那么大的阵仗,小打小闹也够官家头疼的了。
因此,关于萨满入京的说法众说纷纭:大多主求和……是谁求和呢?当然是蒙古国向宋朝求和,正中朝廷“苟全派”的下怀,真真两全其美!
而后,萨满巫师拜访国子监,顺带一览学堂之事,似乎在证实这个说法。
课间,一群少年凭轩远眺,窗外一排排柳树,剩下根根枝条垂衔,三两只鸟雀立在枝丫上,一同被剪入敞开的窗前。
空气中弥漫着榛子特殊的香气——一麻袋的榛果,每人掏一手。薛富贵眼睁睁看着袋子瘪了,最后几颗赶忙揣在手心。
欲哭无泪……
“绝不议和!”
王瞩嘴里含糊,心里却不!他义愤填膺道:
“端平一战,多少人惨死!”
“现在议和算什么?咱们虽算不上骁勇善战的大英雄,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大不了投笔从戎!”
王瞩说得唾沫横飞,除了苏家二人,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少年热血,却也懵懂——
战争啊,生死啊,血与泪……都是太过遥远的事。新壶装不下旧酒,除了王瞩,这个二愣子!
“怀风,你说呢?”
“咳咳……有道理!”
王瞩满意地点了点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怀风的哥哥——苏回还在光州,不是还没回来吗?我爹说……啊!!!”
苏舜熙扔掉手中的书,冷冷道:“闭嘴。”
“苏舜熙——”
——是的,苏回在光州境内,七年,七年不曾回家。苏母有半年没有收到家书,一连数月,她没有听到关于大哥的只言片语……
老爹不提,她不敢问;
那么苏携呢?
“王!瞩!!”
苏舜熙怒不可揭地站起身,从白玉般的后颈中摸出一颗饱满的果仁,还沾着对方的口水。
王瞩也不知怎么,从来和他不对付,一点小事就能吵得没完没了,谁劝都不成!
这不,一叠白纸砸了满脸。
“草——”
王瞩扫开白纸,苏的眉眼,在咫尺之间……他的脸甚至不及纸帛。
他早有耳闻,苏舜兮与怀风虽为同宗,两人性格却天差地别。同样是容貌不凡,怀风温和友好,初见有些羞怯,其实性格聪灵,更能体察别人的难处;
而苏舜熙,恃才傲物!若说情商,那是一点都没有!性格不讨人喜欢也罢了,脾气是又臭又硬!
养不熟的野猫……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怀风给薛富贵递眼色,劝道:“误会误会!”
薛富贵也丢下零嘴,上前抱住他的腰,叫道:“哥,你弄人家一身呢!”
这一抱,差点给王瞩勒得没气,涨红了脸,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
苏舜熙面上不冷不热,嘲讽道:“车轱辘话来回倒腾……我都能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