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熙四年十一月
“慢着!!”
“等等我!!!”
青衣女子斜挎着一巨石大小的包袱,手持长剑,一边奔跑一边朝着前方的马车,大声呼喊。
她的气质脱俗,有芙蓉之姿,却不似弱柳迎风;猫一样的颧骨裹在圆润的皮肤里,眉眼如雾似水,带着少年的青涩。
青绿色的外衬,棉衣的质地粗糙、颜色不明,脚下还踩着一双带泥的布靴。比起南方人,身形更高挑,却不单薄,像是一株顶着狂风的野草!
赶车的老仆——德叔回身,朝帘内人,无奈问道:“老爷,小姐追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停车,让她上来!”
德叔“吁——”声,勒紧缰绳,回向一侧,示意七喜——马车后哒哒骑着一头驴,身形削瘦的少年,头戴一破蓑帽,垂着头不大看得清脸。
马和车慢了下来,扛着包袱的人,却已头重脚轻,少女满脸汗湿,大步向前,用手中的剑柄,重重一击——
睡梦中的人,露出极窄的下颌,及粗壮的脖子,因此垂头怂肩也不显得沮丧,在这穷山僻壤之处,反倒无端的闲适。他侧过脸,是一张寻常少年的脸,睡意仍旧朦胧。
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一起出发!”
七喜扶了扶,有些挡眼的蓑帽……
“我忘了。”
语气十分无辜。举止却是漫不经心!
顿时,少女气得七窍冒烟——
“上来吧……”
冷不丁地,马车里的人出了声。
硬生生掐灭了少女的怒火——
那架马车是一匹四五岁的阿拉伯马驮的,苏府古厝一行人将从刺桐港口出发,前往南宋的富饶之地:临安。
马面一道白痕,两只眼睛狡黠灵动,马车上的棚子原是搭在驴的身上,陈年的木板吱吱嘎嘎,连带着棚顶的帘布,也摇头晃脑。
少女气喘吁吁地上来,“啪嗒”一声,坐在木板上,便急忙掀起帘子——
帘内,正坐着一位年过耆耄,却挺拔如松的老人,此人乃是闻名四方的遗老,前朝宰相——苏老。
少女纳闷道:“老爹,为何不等我?若不是苏姨来催,我就是有四条腿也追不上你们!”
苏老爽朗地笑了,笑声中气十足……
他道:“我看你也起不来!”
“老爹……可是忘了?让我入读堂读书?”
“啧……”
“忘了——!”
“没忘!”“那是——”
苏老笑道:“我说了在临安吗?”
老谋深算!
怀风偷偷腹诽。
“还有,你可知……什么时辰上学?”
少女摇头道:“什么时辰?”
一边,德叔笑道:“小姐,听没听过‘三更打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少女挠头,困惑不已——
“什么嘛?”
身后,驴蹄声“哒哒哒”传来,七喜好笑道:“笨蛋!卯时整!”
少女大叫一声,向后瘫倒,心中已有悔意——
“后悔了?老德——”
“哎!小姐想好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搞得怀风纠结不已!
忽然,她想起临行前,苏姨那句“阿弥陀佛……他们父子平平安安回来,你也算报答了苏家的大恩。”
慢慢地,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懵懂,而坚定的神色。
“老德,上路吧!”
苏老转而,吩咐道。
一个激灵,少女挺身而起,左一口老爹右一口老爹,大献殷勤。
“嘘……小姐可消停点,老爷一夜没合眼呐!”
说着,德叔放下帘子,驾马前行……
“德叔,你教我赶马吧!我来给您帮忙?”
“不开玩笑,这马好动!”
“谁开玩笑了~”
“嘿……”
老德心道:帮忙?不添乱就万事大吉了!
“到京师还要十几天呢!”
“小姑娘家的,不好耍这些……”
一听,德叔又要开始说教;怀风探头探脑,全当耳边风……
德叔无奈,瞅了一眼这孩子,两人之间正搁着一把长剑,紫檀木制的剑柄剑鞘,几处旧制的黄铜卷云环绕,本身无甚奇特之处,倒是形态纤长,颇有古朴坚韧之感。
此剑名曰‘秋霜’,持剑之人正是这个小姑娘,名叫怀风。人如其名,长得令人如沐春风。可惜,不似寻常女儿谈琴作画、莳花弄草、服装打扮,也不爱好诗书,如谢道韫、蔡文姬、李清照之辈才情出众,整日雷打不动睡觉、吃饭、练剑。
幼年时,经人所托,为苏家收养,未曾更姓改名,因此不姓苏,从生父姓郑。苏家乃刺桐城大户,苏老膝下原有六子,现三子苏回镇守边关,幺儿苏携官至御史台中丞……奈何天命不遂,其余四子或死于战乱,或是死于任上。
“德叔,我可以护送你们!”
怀风颇为自信。
“有七喜呢,人可比你有谱!”
“他?!肯定在睡觉!喂!七喜七喜!”那头驴和怀风亲近,快走几步,和马车并行,怀风握着剑尾,挑开帽缘,他才迷糊的睁开眼帘。
“哈哈哈~”
怀风畅快一笑。
随后,帘内响起了老爹日复一日的咳嗽声。不知为何,她想起昨日,闻声入内,老爹正在焚毁的书信,火光灼灼,映照老人的手指——
此行,是否与那封书信有关呢?
顺着马车的辙痕,她看向遥远的天边——刺桐古城,东西两塔源源不断浮起的香火,想必此刻庙中人头攒动,她熟悉那儿的香火味,还有中原没有的浪涛声……
刺桐城……
爹娘,等我回家!
半月后,一行人才到达临安,那匹油光水滑的阿拉伯马:‘闪电’都焉了一圈。
这里热闹和南方的港口是不一样的,就连叫卖的吆喝声——也有种富庶的安荣,道路规整平坦,凤凰山上下天宝地华,钱塘西湖莺歌燕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