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国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一片银白,琼枝玉叶,粉墙玉砌,浩然一色。满地败叶残花堆积,万籁俱寂,唯有后院墙角的一树红梅,点点鲜红,风吹叶落之时,好似一只只红蝴蝶飞过,或低翔,或盘旋,一圈一圈,坠入银砂。
“公子?”
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沉沉的,燎炉中的炭火熄了,剩下几缕余温在梁上绕圈。白芷萱端着热水,手心里沁着汗,立在罗帐外,几经踌躇,终是细声软语地出了声:“该起了,公子。”
“今日还是老样子?”
半晌,帐内探出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指如葱根。揭开帷幔,男子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少女手中的铜盆放于榻上,将手全浸在热水中泡着:“今早不在府里吃了,悠然居打折,公子带你下馆子去。”
白芷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假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她匆匆低下头。
男子有些好笑,他拿起手巾轻轻擦拭泡得通红的手掌,语气无奈中带着些许轻佻:“怎么,不想去?”
“不想去也可以,昨日李婶买了菜回来,还剩下些,应是够吃。”他看着她,缓缓站起身。
“还省钱。”
白芷萱急了。
她腾的一下抬头,眼神坚定地看向男子:“去,我去。”说着,一把将手巾绞了,端起铜盆就往门外跑,生怕他不答应。
“我叫沐湫去准备马车!”
男子看着她渐去的背影,轻笑一声,摇摇头。
……
……
一个月前。
“来来来,都过来看看!”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商品琳琅,人流不息。
街上,一名大汉头系深褐色汗巾,浓眉大眼,单脚踏着一把木凳。
“过来看看呐,刚从渡口运来的奴隶,身体棒手脚勤快,洗衣做饭样样在行,保准把主人家伺候得舒舒服服。”“五两银子一个,五两银子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位老爷,过来看看?”
......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沈陌揭开幕帘,望着远处攒动的人头。
“沐湫,前方何事如此热闹?”
少年拉着马绳的手一顿,向着车厢内说道:“回公子的话,似是人牙子在卖奴隶。”
“哦?”沈陌勾了勾嘴角:“过去看看。”
“是。”沐湫应道。
街上。
大汉单脚踏着木凳,不知惫倦地向周边的人推销自己的“货品”。
在他身后。
一根粗大的长绳串连起十来个奴隶,一个搭着一个,像是排成排的蜈蚣。
在其中,有年轻的成年男子,也有暗存风骚的女人和稍大点的孩童。他们都被捆住手脚,牲畜般供眼前的人挑选。一会儿,浓眉大汉拉住一个身着黛青色缎袍的中年男人,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冰山融化。
“老爷您看,又好又勤快的奴隶,五两银子一个,过了今儿可就没有了。”
缎袍男人摸了摸下巴,豆眼顺着长绳依次瞧着捆起来的人儿。
“光会洗衣做饭可不够哇,要是闲暇时能听得一段小曲,或观上一段舞蹈,啧啧,那才叫妙极。你说是吧?”
“是是是。”
大汉赶忙应道。
“那老爷您?”
“我瞧着那个就不错。”
缎袍男人伸出他肥胖的手指,圆滚滚的仿佛都要滴出油来。
大汉顺着他的指尖看去。
“哎呀,老爷您的眼光真好!”
“这女娘正是我这里边生得最好的一个。如今,那她就是您的啦!”
“凭什么!”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白芷萱裹着一袭素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一根红绳自颈上垂下,绑着的藕荷色雨花石轻轻嵌于锁骨,三千青丝散开,披落肩头,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凌厉的眼神中透着丝丝寒意
缎袍男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面露不悦地看向大汉。
大汉察觉出他眼底的阴沉,暗道不好,连忙悄悄解释道:“老爷,您应该是知道的,这些天朝廷下命清剿土匪,这女娘就是从山里得来的。”他瞧了瞧缎袍男人的脸色,继续道:“保不齐是哪个人家的小姐,大约盼着家里人接她回去呢,这脾气就大了些。”
缎袍男人听了,倒也不拉着个脸了,只是有些许担心地问道:“那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不会,能出什么事啊,她家里估计以为人已经死了,要不然早就接走了。”
“再说,一个女娘子被山匪掳走,那还不如死了呢。”大汉讪笑。
“行吧。”
缎袍男人拣出五两银子丢在凳子上。
“就这个了。”
“好嘞!”
大汉笑着,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他上前去解白芷萱的绳索。
却不料,刚走到人前,就被其一脚踹出了两三米远。
黄砂夹带着血丝擦过大汉的脸庞,火辣辣的,直冲胸膛,烧得他浑身颤栗起来。
他抹了把脸,眼中闪过狠厉,拽下腰间的长鞭高高扬起,朝着白芷萱甩去。
长鞭毒蛇般飞出,发出嘶嘶的破空声。
眼见着长蛇就要咬着白芷萱的身子,说时迟,那时快,少女只觉着一阵天旋地转,回神已落于一男子怀中。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
一身白衣,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泻于肩,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丹凤眼,卧蚕眉,唇若涂脂。
只见他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拉过长鞭,劲儿带着大汉扑倒在地,令挂了花的面庞更加狰狞。大汉张嘴吐出一颗白牙,起身便要破口大骂,迎面一阵疾风袭来,又将其砸得头晕眼花。
大汉欲哭无泪,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他低头看向刚才那道飞来横祸,眼珠子一下就瞪大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双手微颤捡起地上的锦布袋子,将落在外边的碎银一一拾回,然后将沈陌拉到一旁:“这位公子,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