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收笔,本想按一按有些僵的手腕,但一阵更加强烈挤胀感冲击颅内,瞬间盖过了手腕上的那些许不适。
“有多一半了吧?”
捱了过去那一阵难捱的痛楚,他轻抚额头两侧,下意识看了看前方的表盘。
只过去了几秒钟。
至此,给朋友和老师的信全数写好。
“唉……”
该给家人们写点什么了。
他有些无力地长叹了一声,看着手旁已经写了六份共十几页的告别书,忍不住地哂笑想道,
“如果不是打印实在显得没有诚意,我实在不想手书,真真是个“死不要脸“的!”
字迹未免太过潦草。
浅笑过后,淡淡的温暖涌上心头。
明天便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刚刚好,不会耽误到妹妹,他如此想着。
计划本就如此。
很久,他才把注意力艰难地转移到纸上,想要下笔。
左明一向稳定且强壮的右手还是颤抖了起来,难以遏制。
难以下笔。
一声微不可闻却十分艰难的吞咽声响起,碳素黑笔的盖子“咔”的一声被轻轻扣上……左明的双手覆在脸上。
租房好多年,左明修过好多次崩掉的暖气管子或者水龙头,也不知道眼泪怎会有这样的力量,用尽了全力也堵不住。
翌日,下午四点前后,与左明相熟相好的一位位,各自收到了一条内容不长且不一的定时短信。
“他安排的很好,”
杨奇面对着陌生的镜头,有些失神。
“一切如他所愿,就像他计划的那样,明哥……死的很顺利。”
他鼻子猛地一酸,抿住嘴,侧过头,艰难地摆了摆手,语气哽咽,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事实并非如此,左明的遗体出卖计划,家人无法接受,未能成功,但他的家人还是收到了数笔打款,其中一笔数目很大,却让左明的家人疑虑了很久。
医学博士左明的自杀在网络上掀起了一场热度颇大的风波,人们从未见过能将死亡安排的如此有条理的人,就像这人并非死去,而是普通的离去,就像不久后还会归来的短暂告别,笑着同家人朋友们打招呼那般的从容,那般平静。
左明将身后事提前几个月一一安排妥当,并在众人不知情的在那一天决然自杀,据知情人士透露,左明博士不愧为学业优异的医学博士,当日接到左明的自杀信息后,距离他最近的导师卢跃教授慌忙赶至左明所在之处……彼时左明确定死亡,但身体余温仍在。
那扇虚掩着的门,成为卢跃教授心中永远的痛。
此后,退休多年的陆教授每每谈起左明,总是哀叹不止,
“你知道吗,那孩子做事总是周全,他竟然留了门,还在茶杯下给我留了张纸条……”
“纸条上写的什么?”
“敬恩师。”
“我到的时候,茶有点烫嘴,那孩子走的太仓促了。”
陆教授满眼悲伤,
“唉!”
关于左明自杀一事,实在兼具离奇和传奇色彩,竟在网络上掀起一股模仿的风潮,争议方起,热度陡落。
太阳下没有新鲜事,互联网络多情却并不专情。
月余时间过后,除了那一道道永远留在最亲近的人心中的伤疤,左明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已经全部消失。
每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
“我活着的时候,我觉得我快死了;现在我死了,但我好像又活了——左明如此的想着,如果死亡无法被死亡感知,那现在的我?”
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头颅仍然隐隐作痛,不过却不是如往常那般膨胀几乎要撕裂的剧痛,而是很简单的、令人安心的那种痛……他的头好像磕到了什么,破了、肿胀的同时感到在流血,沉重、且有点困,但毫无疑问,他的本能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视线终于聚焦,微微地失重感袭来,他好像被人提了起来,很快,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说熟悉,是因为这张脸像极了阿奇,说不像,是因为这张脸过于完美了,没有了痘痘、没有了黑头,甚至连毛孔都无法看到……一切本来属于杨奇那张脸的瑕疵,如此在这张脸上看不到一点痕迹,五官也似经过微调了一般,竟是如此的协调,美丽。
美丽,如此可怕的字眼,竟然会被他用来形容杨奇……这件事情比可怕本身,更加可怕。
左明看到了对方冰冷的眼神,他皱着眉头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左明没有听清,看到那张脸的第一时间,他就叫出了声,
“阿……奇?”
“你怎么……”
这时的左明思维混沌,并不知道在这数次呼吸的时间里,被他称为杨奇的男子心中翻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左明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股难以遏制的困意袭来,视野快速由明转暗,瞬间便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