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偻?见他命若悬丝,持搭钩、挠钩近前。一偻?胆大,径奔上去,望大虫后肩上四个血窟窿里挑一个搭住。正是困兽犹斗,这一搭激起大虫精神来,扑的暴起,往那偻?肚皮上一爪,剖四道口子,肠流满地而死,众偻?又是鱼溃鸟散。
旁边看恼了梅山大圣,擎五股托天叉,大骂杀来。大虫自知不敌他,往阵梢横冲直撞过去,反教傍牌长枪逼赶回来,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旁边槛车里叫道:“兀那大虫兄弟!与俺开开栅锁则个,俺好助你一臂之力!”
大虫闻言,醍醐灌顶,奋命飞扑上去,咬坏了栅锁,放出槛车中海州尸陀林封豨太岁来,那原是一头野猪成了精,正是:
身长满一丈,天生杀人心。
獠牙似铓刃,刚鬣赛银簪。
喜将稚儿食,也把人妻淫。
要寻行在处,且向尸陀林。
咨牙徕嘴接住梅山大圣便战。
正是一不做二不休,大虫杀散牢子、刽子,啮断了千斤团头大枷楔子,又拔了地上九尺镇龙长钉,将调兵山腥风涧貔熊大王、复县化龙洞白鳞虺佛爷两头老妖解脱出来,又放出了七八只大小妖王,登时把法场翻作战场,真个是泼天腥风起,遍地脓血流。
大虫趁乱正欲逃走,不想红罗伞盖底下早恼了二郎真君本尊,抱刀鬼手上接过三尖两刃刀,舞刀来取群妖。貔熊大王当先接住,一爪挟一具偻?死尸来迎,劈头便砸。真君荡开三尖刀,挥过头顶,刀锋到处如切泥断水,骨肉平过。貔熊王一见心惊,弃断尸欲走,遭真君赶上,望颡根一刀,自左胯割出,斜劈为两段。
虺佛爷一见,远远自口里吐出火来,鼻窦喷毒烟瘴气,望真君面门便烧。真君把那鹅黄袍下襟褰起,泼剌剌一掸,立时烟拨雾散、火灭风息。虺佛爷大惊失色,使开缩骨大法,化为一小蛇,钻地欲走,梅山四圣觑得较亲,铜望山上发一箭,透穿老妖七寸,登时挛缩弹挣,未几溘死当场。
却说这二妖死时,尸身里窜出腌臜混沌、腥臊恶臭一阵黑气来,这便是妖魔的魂魄,郭牙直即引三十六员鬼卒,捧白玉净瓶摄去。大小妖王一一伏法,梅山大圣弃了五股叉,揪捽起封豨太岁后蹄,奋了全力,把他掼死在石尖上,也都各各收在瓶中。
大虫见势不妙,在西南角杀开一条血路,望林深处便走。扑天雕从天上看见,就半空掠下来,直奔面门挝挠,大虫顾不得疼,只是拚命冲突。哮天犬又赶上来,照尻门上一口,正叼住他一颗外肾卵,即便一扯,撕将下来,登时血喷如注,大虫惨叫一声,提溜着半只卵囊,闻生没死只顾夺路。这时真君看见,撇了三尖刀,接过柘弹弓,锦囊里取一枚女娲娘娘补天石屑,引满弓弦,望大虫后股觑得较亲,一弹飞来,直打得皮开肉绽、骨解筋绝,行不得路,伏在青石上,口口叫苦。扑天雕下来抠了他眼珠,哮天犬咬定他顶梁皮,众偻?一拥按住,捆缚回来,移到将军柱下,吃了一剐七千二百刀,骨肉脏腑,悉摄在净瓶之中。
只是谁知他腹内一颗人心竟是佛骨舍利所化,本就是百炼中得一粒精石,却吃六丁神火又催一阵,竟就瓶中迸裂破溃,直射出百十道金光,将净瓶炸个粉碎,四大元凶并三十二洞大小妖王魂魄,化为黑气,滚将起来,望四面八方去了,唬得偻?鬼卒丢盔靡旗、判官鬼使提笔忘字。
真君哪里料得,谓郭牙直道:“吾奉玉帝钧旨,来关东三省搜山炼魔,不料叫这班老妖走脱了,散在人间,恐有后患,倘若上达天听,非同小可,似此怎处?”
郭牙直道:“妖魔魂魄,非胎胞不可以依附。正是天上方一日,地下满一年,似此待妖魔长大成人,可以兴风作浪,也不过二三十年耳。这时天上却才满月,只推说游畋未归,想来圣上也并无话讲,趁此时搜剔老妖附身落脚处,便好斩草除根。”
黄头厮道:“偌大一个关东三省,一去二三十年,似此以法身行走,甚为不便,不若就到阴司讨几幅躯壳来,借个凡人皮囊从中取事。”
郭牙直道:“没有天廷移文,如何借得?”
真君道:“不妨,凭吾与秦广王夙契,此事轻易。只是若要做得不知不觉,人多了却不济事,说不得你我三人走这一遭。”
二神各各唯诺,真君便发付文武职僚、鬼卒鬼将、梅山七圣引鹰犬回灌江口去不题,却引郭牙直、黄头厮二神径投北方罗酆山而去。
说那罗酆山又号阴阳两界山,周回三万里,高两千六百里。悬于南麓削崖之上,有一眼九丈高、十八丈宽山窟,于内修一道关隘,设关门一扇,曰“鬼门关”,八百鬼卒在此守捉。门卒见是二郎真君,岂敢阻拦,急急放下吊桥、拽起栈板,放他三人进去。
入来此关,豁然开朗,分明是一个大洞天,高六百里,深浅宽阔不可度量,大洞天内又布六小洞天,分居六天大魔王。洞中平坦处建一座城子,周围开方极大,较地上南北二京五七倍有余,分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城门上挂一面大铁牌,号“酆都地府”,城外是何光景?但见:
阡陌横纵,浚堑曲直。阡陌横纵,路过村坊田庄;浚堑曲直,途径离宫坞堡。绕村的是黄泉水中余脉,镇院的自三生石上剥崩。墟市之中,买卖木牛陶马;关厢以里,花销锡锭纸钱。坡垄头有泥俑动刀兵,竟是秦皇讨汉祖,要发失鹿之恨;板桥上有木偶引鹿车,原是刘伶携陶潜,共恣荷锸之情。聚山林强徒暴客,是水泊瓦岗;会别墅文人墨士,是香山西园。
这是城外,城内又是何光景?但见:
街巷通达,阎闾辐辏。街巷通达,遍布琳宫梵宇;阎闾辐辏,深藏舞榭歌台。顶梁的斫背阴山上松柏,点灯的从火聚狱中传薪。市肆之间,交易扎彩明器;旗亭之上,享食祭酒牺牲。勾栏里有纸人调琵琶,原是柳七引韩愈,并寻扑花之乐;贵邸外有翁仲掩朱门,竟是柴荣拒萧翼,唯恐赚画之心。坐香车佳人仕女,是二赵双桥;荡金鞭王孙公子,是四姓七家。
在城子正中心,四通八达之处,团团红墙围着,是一座宫殿,细数三万六千座宫室、楼台,满是碧瓦朱甍,真个壮丽,何以见得?但见:
飘飘万迭金光堆,隐隐千条彩雾现。
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迭鸳鸯片。
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
窗牖近光放晓烟,帘栊幌亮穿红电。
楼台高耸接青霄,廊庑平排连宝院。
兽鼎香云袭御衣,绛纱灯火明宫扇。
前依玉律设公堂,架阁司房积法卷。
后按梵书摆道场,影堂金匮藏经变。
招魂引魄白幡飘,送鬼接亡宝轮转。
总摄幽冥三法司,酆都阴景天宫殿。
这便是阴景天宫,前后有四大殿。前为森罗殿,内有十座小宫殿,分十殿阎君治此,剸裁善恶生死功过因果一应事由,第十殿转轮王肃英宫中置转轮宝藏,送一应鬼神往生。再是罗酆殿,有北方张衡、杨云二鬼帝治此,辖七十二阴司衙门。中为北阴酆都殿,有北阴酆都大帝于此宰摄阴曹,为天下鬼道之主。后为地藏殿,有地藏王菩萨在此设坛讲法。
原来俗家人与道门弟子,生前所置阴宅、明器、归寿衣等一应从葬物什,悉供死后居地府使用,家中还须烧纸钱、送寒衣,年年不废,若财物不敷,还要托梦索求,每年七月十五中元之日,酆都大帝命启鬼门,放众鬼还阳省亲,有一日恩假,此是死后一个去处。若是释门弟子,便归于六道轮回之中,投胎往世不绝,此又是死后一个去处。
却说二郎真君到此,未敢惊动酆都大帝,径投秦广王玄冥宫中去了,见他门庭鼎沸,门外新鬼摩肩接踵,正是男女老少、寿终夭折,嘈嘈喊冤叫苦。檐下鹄立鬼卒、鬼力;廊下危坐鬼判、鬼使。右阶是马面阿侬,执蒺藜骨朵;左阶是牛头阿傍,擎三股钢叉。催命判官,急急忙忙传信票;勾魂无常,吆吆喝喝递公文。庭心跪定一个匹夫,戴子瞻巾,穿海青袍,战兢兢紧攥衣角,这是对狱的短命鬼;堂上坐稳一位天子,戴平天冠,拄象牙笏,恶狠狠端详法卷,这是断罪的秦广王。
二郎真君见秦广王正升厅公办,不好就进去叨扰,便向鬼使通个殷勤,移步宾馆坐地。无移时,秦广王退厅来见,各各见了礼,屏退了无干鬼神,真君方与他备说详情,秦广王道:“真君身怀七十二般神通,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真君道:“大王有所不知,吾只有变身之术,却无化身之能。变身虽巧,其实颇费精神,不能耐久,不如化身稳便。”
秦广王自忖道:“那好,少待便支拨三幅躯壳借与真君,寻关外好人家寄托了,也是一个方便处。”
真君叉手道:“若如此,实是忧愧惶恐,不胜感荷之情。今日之事,只你我二人知道,万不可传于六耳。”
秦广王只是满口应承,却不料叫一个奉茶鬼使隔墙听知去了。鬼使欲以此邀功,便向五殿阎罗大王告发此事。原来五殿阎罗王生前乃是大宋仁宗朝龙图阁直学士包拯包文正公,为人最是鲠直严明,不容权奸,既知此情,即刻草拟弹劾文书两份,一份表文进奏酆都大帝,一份上告天听。玉帝览表,心生不悦,便着雷霆都司马赵温关四大元帅率雷部兵马,下阴曹与酆都大帝、北方鬼帝三堂会审此事,这是后话。
却说秦广王勾来三位新鬼,平生功过相抵,好移付十殿转轮大王处往生。便把此三鬼权禁在宫内秘狱之中,叫真君三人使了出神法,魂魄出窍,变作了他们模样,分前后混在新鬼之中,于转轮王肃英宫内,开了转轮宝藏,投胎往世去也。剩下三具法身,分付体己鬼使教穿戴整齐,与刀剑弓矢,一并封入三口玉棺内,使之不腐,又藏在玄冥宫后苑一眼石冢之中,教人好生分替把守。
真君三人入来转轮宝藏,过幽冥背阴山、一十八层地狱、望乡台、醧忘台、孟婆庄。原来转轮藏内,终日阴风飒飒,吹得投胎鬼众口燥唇干、皮肤剖裂、五内煎铄,孟婆神于路设此义庄,布施美酒香茶消渴,不由投胎鬼众不吃。吃尽碗底有浑泥一匙许,抬眼看时,生前事一切不能记忆,不觉已到奈何桥头,既登彼岸,一惊堕地,即是懵懂小儿矣。
争奈二郎真君三人,各有神通,捻个定风诀,狂风侵不得、刮不得,便不吃迷魂汤,径过孟婆庄去了。过奈何桥,直到彼岸,只见白茫茫一片芦苇草荡,只好批草涉水而走,谁知水下竟是泥淤,一步深似一步,待水没于头顶,眼前红彤彤似有光,周身暖热,不觉竟在胞衣之中,未几已呱呱坠地。
有分教:太平山上,穷虎犹斗起根苗;东三省中,群龙竞争结恶果。
欲知二郎真君毕竟托生在何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