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好一会,一个提柴刀的樵夫走过,矮壮敦实,皮肤黝黑,赤裸上身,嘴角冒着粗硬的胡茬。
张放打量着,尽管这人手里也有武器,但他自信可以一刀毙命。
仅是手中这把滴着血的杀猪刀,再加上一声暴喝,就能让那樵人顷刻忘掉自己还有一身强健的肌肉,暴露出虚弱的内心。
看那樵夫,嘴中叼着一根枯草,哼着小曲,笑意盈盈。
想必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吧。
或许娶了邻家的女儿,生了两个胖娃娃,有两亩不好不坏的土地,凭农闲砍柴的手艺,一日三餐柴米油盐自是不用愁的。
白日出工,傍晚收工,回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一连串的浮想,樵夫也渐行渐远,张放缓过神,有些懊恼。
他解释道:“这个砍柴的脚力好,万一不慎让他跑了,难免给山寨带来麻烦。”
孔龙依旧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念叨着:“不急,不急……”
张放心中暗下决心,下一个,无论是谁,势必要了他的命!
日头愈发爬得高了,在这初冬也显得有些炽热。
“呼、呼——”
一白面小生,背着书箧,吃力地走在黄泥路上,一袭灰色长衫,缝缝补补,沉重的书箧压弯了他瘦弱的身躯。
这是哪家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张放手按在刀子上,踟蹰着,“扑通、扑通”的心似初长羽翼的雏鸟儿,简直快要跳出他的嗓子眼了。
就是这个了罢,再等着孔大哥该急了。
他喘着粗气,脑海中预想着出刀的画面。
“架,架!”
“踏踏踏——”
有变!
他紧握住刀柄,身体伏在草里更深了,只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棕色骏马飞快,“让开,快让开!”
“啊——”
“哐当!”
眼见着骏马撞着书生,孱弱的身体打了个大踉跄倒下,满箧的书简散落一地。
“哪个不长眼的,敢挡差爷的路!”
大马上一个红戎衣、黑薄甲的小吏怒气冲冲,翻身下马。
“咻咻!”
“啊!”
两鞭子落下,孱弱书生捂着脸上渗着血珠子的红痕,面色惊恐。
“误了差爷的事,十个头也不够你杀的!”
小吏还不解气,抬手又是两鞭。
“咻——”
好像,真的好像……
那老狗欺负我的样子!
张放看在眼里,怒从心起,握紧杀猪刀隐在背后,冷静地绕出小山岗,佯装路过。
“嗖!”
待临近,他出刀如风,径直刺向注意力全放在书生身上的小吏腰口。
“呃……”
感受到入骨的冰冷,小吏扭过满是难以置信的脸,缓缓低下头,盯着深深没入身体的杀猪刀。
“你敢……”
“就敢了!”
张放眼神坚定,拔刀再刺,“擦擦!”
一刀一刀,小吏腰口豁出一个大口,红的青的“哗啦啦”倾斜流出,随着一口有出没进的气,身体缓缓倒下。
“快滚!”
张放捂着心口,瞪了那书生一眼。
书生身体一抖,连书也是不要了,拔腿就怕,任是树枝划破长衫也不顾,甩飞掉一只靴子也不顾。
“呼呼——”
终于,压在心头的一口浊气吐出,他登时畅快了。
脸朝地倒下的小吏,身上背着一个棕牛皮信筒。
既然做了强盗土匪,干脆一步到位。
这些,这些,全是我的战利品。
张放抚摸着还在低声“嘶嘶”喷出白雾的大马,弯腰捡起牛皮信筒。
抽出里面卷轴,展开。
一副浩大的水墨画卷,画中好些个人像,皆不怒自威,或抱长棍,或持短锏,个个肌肉盘虬,威武无比,栩栩如生,煞气外显,好似群魔乱舞,又如天神下凡,又让人震慑,又让人仰慕。
张放盯着痴呆了,忽然,一对明亮的眸子睁开,冷意,杀意,雄意,狠意,一对对眸子全部睁开,“轰隆隆!”
耳边,宛若响起了无声惊雷,画中水墨化作一道浑浊旋风,钻进他的头颅,他身体猛地一战。
“好小子!”
孔龙的声音响起,张放回过神,再看那张画卷,竟已成了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是个干响马,吃盗粮的好苗子。”
孔龙赞不绝口,张放回过神来,默默卷起卷轴。
白净男子自山岗上走来,拍了拍张放的肩膀。
“你过关了,可以随我上山。”
张放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孔大哥,容你费心了,只不过……”
“我对贫苦百姓人家,实在下不了手,这碗饭,吃不下。”
“哈哈哈哈!”
一声爽朗笑声,孔龙说道:“你这个小子,真当我看不出来?”
“倘若你真要对贫苦百姓人家下手,那我们这小小大龙山,还真容不下你。”
张放惊讶地抬起头,孔龙叹口气,继续说道:“莫不要以为,咱们当匪的,天生脑后就长了反骨,能有一条活路,哪个愿意干这脑袋栓裤腰带上的行当?”
“咱自个称好汉,山下人叫我们强人,何谓强人?”
“欺凌弱小,那不叫强人,抽刀向更强者,那才叫强人!”
孔龙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咱大龙山竖的是义旗,拜的是武圣,讲的是替天行道,只抢劣绅,不欺百姓,不仅如此,哪里闹了饥荒,咱还负责替土豪们匀一匀粮食。”
“咱们如果真是杀人放火的恶匪,大龙山脚下怎可能人来人往?”
张放心中连道极是,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那……孔大哥您讲纳投名状时,为何没讲清要的是官绅的脑袋,若是我会错了意,杀了普通百姓,岂不是糟了。况且山脚下,也不是每日都能有合适的脑袋送来,若是没有,我岂不是纳不了投名状。”
孔龙正声说道:“所以,这才是我大龙山对你真正的考验。”
“倘若你真要对普通百姓下手,那我势必在你将要出手阻止你,任你离去,咱们大龙山容不下滥杀无辜的凶徒。”
“至于没有官绅经过时怎么办,我可没说必须要今日纳了投名状。”
孔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张放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郑重说道:“孔大哥,是我误会了,不知我还能上山吗?”
“万分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