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喜鹊我看过了,就算黄军不咬死它,它也活不了多久,喜鹊很难被家养,它不吃不喝,过两天就饿死了。”他爸说。
“我不管,我要打死它。”他一面说,一面又在黄军的腿上打了一扁担。他爸立马把扁担夺过来扔在地上,给了他一耳光:“你真要把黄军打死了才心甘不是?”
黄军躺在地上喘气,血肉模糊。我跳到他身旁,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他至始至终没有把我供出来,他承担了一切。虽然他把我供出来,小主人也会因听不懂他的话而对他不理不睬。但他没有把我供出来,这让我很敬佩,我敬佩他是条汉子。老实说,我那时的心情很复杂,我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死了?我不想他死,我想要他活着,我忽然后悔吃了喜鹊,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没有想到,小主人会是这样的狠心。
小主人见黄军被打得血肉模糊,顿时也心生怜悯,不忍心再打了。他把黄军抱起来,去找村里唯一的兽医。谢天谢地,抢救及时,黄军活了过来,只是瞎了一只眼睛,成了独眼的黄军。小主人专门为黄军看不见的那只眼睛做了一个黑眼罩。戴上眼罩的黄军,变得凶残好斗,尽管他的个头在狗中还不算高大,但他的凶狠和他的模样让他成了狗中名副其实的土匪头子,村里的几只大狗和他打了一架,被他的凶狠和不服输的个性折服了,他们收他做了小弟。村子里其他的狗从此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
自从小主人把黄军打残以后,我对小主人就没什么好感了。我以前喜欢钻到小主人的被窝躺在他的肚皮上睡觉,自那以后,我再也不钻他的被窝了。我以前喜欢钻在他书包里跟他一起去学校读书,自那以后,我再也不钻他的书包了。我甚至不愿意再让他摸我,他用他的手摸我,总会让我想起他拿起扁担打黄军时的场景,准确来说,我是害怕他把我也打残。自从小主人把黄军打残以后,我对黄军的好感就增加了。我以前害怕他咬我,自那以后,我不再害怕了。自那以后,他也不再追着我咬了。他见了我只会亲切地对我挥舞着他的粗大的尾巴。我们因为一起吃了一只喜鹊而变成了好朋友。
黄军康复疗养的那段时间,我天天去逮老鼠来给他补充营养。我希望他快快好起来。但他从不吃我给他逮的老鼠,这让我感到沮丧。我以为他是因为生我的气才不吃老鼠的。为了赔罪,为了表达我的心意,我于是又给他逮了七八只老鼠。我想这回我足够有诚意了吧?但他还是摇摇头不吃。我心想:狗东西,真不知好歹,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给你逮一只老鼠,要在老鼠洞边等上一两个小时?你知不知道我需要费劲心力跟老鼠周旋?我轻声问他:(喵喵)黄军,(喵喵喵)你不喜欢吃老鼠吗?黄军用一只眼睛看着我,有气无力地对我说:(汪汪)蓝雪,(汪汪汪),我不喜欢吃老鼠。我知道他不喜欢吃老鼠,又给他逮了一只活的癞蛤蟆回来给他吃。他一见癞蛤蟆,就条件反射地被吓了一跳。我从他的反应知道我又错了,于是把癞蛤蟆放了。小主人放学回来见屋里有一只癞蛤蟆,也被吓了一跳,他缓过神来,随即用火钳把癞蛤蟆夹起来,扔进门前的河里。我心情郁闷,去外面的林子里散心,在草丛里见到了一条黑线乌梢蛇。这条蛇不小,能把我整个儿头缠七八圈。我这么小,又是第一次见蛇,按道理来说,应该害怕,但我不害怕,不但不害怕,反而欣喜若狂。我的身体驱使着我靠近这条蛇,慢慢的靠近,靠近,然后逮住他。我心想:黄军哥哥,我要给你逮一条蛇回去,听老主人说蛇肉是大补品,蛇胆是疗伤的神药,你就等着我把蛇抓回去给你滋补疗伤。我的脚步很轻,轻得没有一点声音,等到我靠近它,猛地跳到它的脑袋下面,咬它的七寸。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咬它的七寸,我的天性让我知道捕蛇的诀窍。但我没能得逞,蛇感觉到了危险,立马往前窜走了。我扑了个空。它调回过头来攻击我,我忙跳开,也没让它得逞。它直起脑袋,张大嘴朝我咬过来,我一闪身,用右爪狠狠地在它的头上敲打了几下,抓了几爪。我出手的速度之快,一秒钟能打出去七八拳,让我诧异。我不该只惊讶我的速度,蛇的速度也让我感到惊讶,它的脑袋一秒钟内能瞬移四五十厘米。它向我进攻,我就坐起来,双手交换着拍打它的脑袋,逮着时机,我就咬它的七寸。几个回合下来,我成功地咬到了它的七寸,就在我以为成功了而准备欢呼时,它用身子死死地把我的喉咙和身体缠住,越缠越紧,我立马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我想把嘴松开,如果不松开,我很有可能会被缠得停止呼吸。但我不想松开,我第一次和蛇大战,我不能输,我告诫自己,黄军还在等着我把蛇带回去给他补身子呢。我使劲用我的双手拍打蛇的身子,用嘴狠咬蛇的喉咙,我跟它比毅力,要么它把我缠死,要么我把它咬死。我看见地上有一滩血,我感觉到我的鼻子里有一股暖流流出来,好像是血,它也被我咬出血了,我们俩的血融合在一起,不知道是谁流的血。此时此刻,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我还是没能坚持住,有那么一刹那,我好像昏死过去了,我不知道外面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都说猫有九条命,我刚刚那一刹那是不是已经用了一条命了?
说实话,我感觉到有些害怕了。我忽然不想就这样死掉。我把蛇从嘴里吐出来,但当我松嘴时才发现我一松嘴,它反而把我缠得越紧,我索性闭了眼再使劲咬它一口,我这一口下去,立马感觉到喉咙松了一些,我再一次使出全身力气咬它,它的身子就一下子软了,它被我咬死了。我得以大口喘气了,我胜利了,我自豪地喵喵喵喊道:我胜利了。
等我再次回过神来,我又一次感觉到了恐惧,对死亡的恐惧。我不知道我死了会去到哪里,我因此害怕死亡。如果有哪只猫能明确地告诉我死了之后会去哪里,我就不会因此感到害怕。我害怕的或许不是死亡,而是未知。
我流血的鼻子在草丛里蹭了蹭,看不出有血迹了,才用嘴把胜利品叼回去。我自豪地把蛇扔在黄军身上,希望得到他的夸赞。但他用更加惊恐的表情回应着我,他的身子一接触到蛇就立马退缩,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很害怕,希望我能赶紧把蛇弄走。我于是失望又无奈地把蛇叼走了。我为他捕蛇,把性命都豁出去了,他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害怕,一条死蛇有什么好怕的?一这样想,我就把他看小了。
我有几天都没有搭理他。但他的病态让我不得不放下对他的成见而又关心起他来。我问他:“(喵喵)黄军,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黄军一听我说这话,身子就立马打哆嗦,颤颤巍巍地对我说:“(汪汪)蓝雪,我求你不要再给我弄一些稀奇八怪的东西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不行,你不吃点好的,怎么能快速恢复呢?你跟我说想吃什么,我给你抓。”我喵。
他沉默不语。
我为他逮老鼠,抓癞蛤蟆,捕蛇,他都没有一点感动。我问他喜欢吃什么,他又沉默不语。我觉得他真奇怪,他不告诉我喜欢吃什么,我怎么能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我觉得没劲,就不搭理他了,去院子里抓蜻蜓。我抓蜻蜓本身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为了解闷儿,但很快我就觉得抓蜻蜓是一个很好玩的事。蜻蜓长了两只大大的眼睛,但它的视力却一点都不好。它多半是通过感受空气的流动来判断有没有敌人偷袭。但我走路是不带风的。那些笨蜻蜓,我经常把爪子放到它们的背上了,它们都还感觉不到危险。因此很多愚蠢的蜻蜓就这样牺牲了。也有一些聪明的蜻蜓,我还没靠近它就飞走了。有的蜻蜓从不停在地上,而是停在树叶上,枯枝上,对于这样的蜻蜓,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停在地上的笨蜻蜓很多,我只需要抓笨的就好了。我抓了一只蜻蜓扔到黄军嘴边,我等着他习惯性地往后退,但他没有。我想如果他连蜻蜓都害怕,我就真的看不起他了。黄军没说什么,伸出舌头把蜻蜓吃了。我很欣慰他把蜻蜓吃了,但我忽然又想看他吓一跳的样子。我觉得我这样有点欠揍,好在他没能从我的表情里看出我欠揍。
那之后很多天,我抓了几百只蜻蜓给黄军吃,他对我说:“蓝雪,不要再抓蜻蜓给我吃了,我快吃吐了。”我听他这么说,就不再抓蜻蜓给他吃了。其实我也不太愿意给他抓蜻蜓了,因为笨蜻蜓差不多都被我抓完了,附近方圆两公里的蜻蜓都变得聪明了,它们不再敢在地上栖息了,我也因此很难抓到蜻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