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荒唐事,除了爱上一条狗。
我是一只女猫,似乎我只应该爱上同类,爱上一只聪明帅气的男猫,不应该爱上一条狗。但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我这一生,唯一深爱的只有一条狗,我爱他就像爱生命。说实话,我也没想过这辈子会爱上一条狗,更没有想过有一天当我爱的狗死了,我会为他殉情。
我出生还不到一月,就被丢弃了。我的妈妈去丢我的地方找到我,把我用嘴叼回窝,过了一天,我又被丢弃到了更远的地方。我的妈妈没能再找到我。我躺在马路上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儿把我抱回了他家,用一碗大米粥救活了我。
我的妈妈一胎生了五个猫,我是第二个出生的,在我的前面出生的是我的猫哥哥,在我之后出生的,还有三个妹妹。除了我的哥哥被留下,我们四姐妹都被狠心丢弃了。除了我还幸运的活着,我的三个妹妹都被饿死了。我如果不被小男孩儿救回去,也准会被饿死。我不明白我的老主人(准确的说是我妈的主人)为什么会把我们四姐妹扔掉,为什么我的哥哥不被扔掉?我恨她,恨这个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老女人,是她把我的三个可爱又可怜的妹妹杀死了。后来我从我哥哥那里得知我被扔掉的真相。多年以后,我又见到了我的哥哥,那时我的妈妈已经死了,我的哥哥对我说:妹妹,别恨我的主人,她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你们“女猫”太会生孩子了,一次生一窝,她实在养不起那么多猫,你别恨她。我对着我哥哥喵喵大吼:我不恨她,你知不知道我亲眼看见我的三个妹妹饿死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我也差点饿死了?就因为我们女猫会生孩子就轻易地把我们抛弃?这算什么样的理由?叫我如何不恨她?我不仅恨她,我还恨你,恨你替她说话。自那以后,我就再不去看我哥哥了,我从他身上嗅到一种让我讨厌的气味。
我一身雪白,眼睛碧蓝,因为这两个特点,我的小主人为我取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名字:蓝雪。我的小主人家里除了他爸,还有一条小黄狗,他给小黄狗取名:黄军。我的小主人把我抱回家那天,我抖动着身子咪着眼睛看那条狗,说实话,我很怕他。他在我耳边龇牙咧嘴汪汪汪大叫,他对我的到来,表示不满。我的小主人用脚把他踢开,把他关在门外。他双脚拔门,牙齿咬门,想要把门打开,但未能如愿。他于是又在门外上蹿下跳汪汪大叫。很长一段时间,他见了我就张大嘴,露出尖尖的牙齿来咬我。我害怕。我跳上灶头、爬上树、窜上房梁躲他。他因为欺负我被我的小主人狠狠地揍过几次。一次,我在吃饭,他悄没声儿地从我背后偷袭,我的反应很快,立马转身,抬起我的手给了他几巴掌。他气急败坏,向我猛扑过来,把我的手狠咬了一口。我顿时疼得直喵喵叫唤。我的手被他咬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忍着痛猛蹬腿跳到水缸上,才躲过了他进一步的攻击。我的小主人听到我的惨叫,立马从屋里出来,在地上捡了一根棍子,朝他的脊背打去。他被打了一棍,汪汪汪地哭着逃开了。小主人经常喜欢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洁白柔软的毛,这种时候黄军不敢招惹我,我不用害怕他。但只要小主人不在家里,他就满屋子追着我咬,我打不过他,只能没命地跑。我不明白我哪里惹到他了,他非要如此欺负我。有好几次我想和他讲和,但他不给我这个机会,他仗着身体比我高大,比我威猛,便肆无忌惮地欺负我。我不想和他打架,但他总看我不顺眼。或许是嫉妒我的小主人对我太好了,抢了他的宠?我不想跟他争宠,但一见他对我龇牙咧嘴,我就忍不住要往我的小主人怀里钻。
我的小主人也算是个不幸的人,他妈妈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他有个姐姐,不是亲生的,是他爸捡回来的。他爸和他妈一直怀不上孩子。那几年计划生育很严格,村里的人重男轻女,女孩如同女猫一样,会被无情抛弃。他姐姐就是被抛弃在村里的寺庙旁边,他爸爸看见了,捡回来的。他是他爸妈亲生的,老来得子,他妈没熬过生产这一关,一蹬腿,就没了。这些都是他爸喝醉了自言自语时我听到的。我能听懂人说话,这是看电视学的。家里有一个小电视,他喜欢抱着我看猫和老鼠,我坐在他的怀里看电视里的猫会说人话,老鼠也会说人话,有时看到电视里猫被老鼠欺负得不像个猫的时候,我就恨不得骂两句人话,钻到电视里去把电视里的猫和老鼠都咬死。我学着电视里的猫说人话,但很不幸,每次话到喉咙,发出来的却是一阵阵喵喵喵叫。但我因此能听懂人话,这让我感到高兴。
我被小主人抱回来的时候,他九岁,黄军那时半岁。我半岁的时候,黄军已经一岁了,我的小主人还是九岁。这时黄军已经长高长壮了很多,我虽然壮了一点,却没怎么长高,这样一对比,黄军更显得高大威猛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欺负我,不过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我的敌意少了很多,他尽管还追着我咬,但不真的咬了。他追我,我还会跑,但不拼命跑了。
一天傍晚,我的小主人从外面抓回来一只喜鹊。当我看到喜鹊的一刹那,我的心里痒痒的,立马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咬死它,吃了它。我想咬死它,吃了它,尽管我的小主人每次都把我喂得很饱,但我还是想咬死它,吃了它。就像我见了老鼠,想要咬死老鼠和吃了老鼠一样。我知道这是我的心在作怪,我的心驱使我不得不这样做。黄军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他也想吃了喜鹊。他见了喜鹊后,跟在小主人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嘴里流着哈喇子。他的举动太明显了,让小主人很不高兴,甚至很愤怒。小主人很喜欢捡来的喜鹊,把它捧在手心里,把我扔在地上。我心里嫉妒它,想要一口咬死它的心更迫切了。小主人一心防着黄军,忽略了我。他把喜鹊儿放在床上,怕它冷,扯来被子给它盖好,然后把屋子关严,去厨房抓了一把白米饭捧在手里喂它。它撅着嘴不吃。小主人又用瓶盖给它接了盖水给它喝。它撅着嘴不喝。小主人一点也不生气。他坐在床上观看它的一举一动。我站在屋里离他们不远处的柜子上观看他俩的一举一动。黄军被关在屋外汪汪乱叫。不一会儿,喜鹊的爸爸妈妈飞到门外的柿子树上叽叽喳喳地骂我的小主人。他听不懂它们在骂什么,我也听不懂,只听见叽叽喳喳,吵得我心烦。黄军在屋外汪汪汪地朝着树上的喜鹊大叫,示意它们赶紧滚开。屋里的喜鹊在叽叽喳喳地呼唤它的爸爸妈妈,声音被外面的喜鹊听见了,它们朝窗户扑过来,黄军见它们扑过来,跳起来咬它们,把它们吓坏了,又飞回树上,在树上倒挂着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才飞走了。我下定决心要咬死屋里的这只喜鹊,只是有小主人在,我不敢下手,我必须等待,等小主人一出门放牛,我就下手。
等了一会儿,机会终于来了。小主人他爸在外面叫他:“宝儿,你还没去放牛?”他一面翻身从床上起来,一面答:“马上就去。”说完就出去了,他把喜鹊带了出去,从屋外找来一个背篓,把喜鹊倒放在背篓里。他怕黄军会袭击它,又在背篓上押了两块砖头。这两块砖头一放,我的小身板就无能为力了。不要说我无能为力,就连黄军也无能为力了。
于是喜鹊得以多活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小主人又去放牛时把喜鹊还盖在背篓里,他这次只在背篓上加了一块砖,他觉得一块就够了,他错误地低估了我和黄军的能力和想要咬死喜鹊的决心。准确的说,是小主人害了它。此时我和黄军是队友,等小主人一出门,黄军就使劲从屋外把门撞开,进到屋里来。我跟在他背后,在背篓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喜鹊始终不敢靠近背篓边沿,它看见我俩凶狠的眼光,躲在背篓中间直打哆嗦。黄军试着用身子撞背篓,撞了一次,背篓完好不倒。我跳到背篓上,身子用力地把砖头从中间挤到边上,黄军也跳起身来用他的狗头顶我的屁股帮我使劲儿。三两下,砖头就被我俩从中间顶到边上了,我再一用力,砖头就从背篓的边岩掉在地上,水泥地上顿时传来一声巨响。随着砖头落地,黄军又用身子猛地撞背篓,一下子就把背篓撞倒了。背篓倒了,喜鹊就漏了出来,它自知死亡将至,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睁大了眼睛,等着我俩咬死它。我双腿一蹬,跳到它面前,毫不留情地把它一嘴咬死,然后我和黄军就把它分了吃了。
我俩嚼着美味的喜鹊肉,相视一笑,把之前的所有恩怨都一笔勾销,只留下几根喜鹊的毛。
我的小主人回来看到他心爱的喜鹊变成了几根毛,哭了好一会儿,哭完之后,他把几根喜鹊的毛捡起来,在屋后的松林里挖了一个坑,把毛埋了起来,还故意做了一个坟堆。等他埋好喜鹊再回来,眼里就只有愤怒了。他拿着一根扁担把黄军关在屋里打,一扁担打在黄军的腿上,黄军的腿就瘸了;一扁担打在黄军的脸上,黄军的眼睛立马就肿了;一扁担打在黄军的背上,黄军就站不起来了。黄军躺在地上嗷嗷哭,眼里的眼泪直流,眼里不仅有眼泪,还有血。我的小主人快要把黄军打死了,我扑到小主人的怀里,用我锋利的爪子抓他的胸膛,想以此恐吓他,让他不要再打了。他把我一把抓起来扔到床上,还要继续再打,他的爸爸看见了,呵斥他:“宝儿,你再打,黄军就被你打死了。”他还是不解气,又对着黄军的肚子狠打了一棍,然后对他爸说:“爸,我的喜鹊被他咬死了,我的喜鹊被黄军咬死了。”
“就因为它把喜鹊咬死了你就要把它打死吗?”他爸问。
“谁让他把我的喜鹊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