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大夫……与于家人相熟?”
嘉令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位老汉,道:
“花妞爷您认识这于家?”
老人略思索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
“于家的车徽……这淼阳(县)无人不识啊……”
老车夫看着不起眼,但因着拉车的关系,周边的村落、城镇,甚至是淼阳县城都是去过的,三教九流的人接触多了,知晓的自然也就较旁人多上许多。
他细细地跟嘉令说道,嘉令便津津有味地听,于家的消息这才大概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与她猜想得一样,于家来历并不简单。
于家祖父曾乃是三朝元老,极受倚重,于父曾任前太子太傅,十年前前太子落马去世后不久,今上即位,于父便因言获罪,于氏一族受牵连皆被逐出京城,但因其祖上到底是三朝元老的亲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到淼阳也称得上是一方望族。
更何况之后于父续弦,娶了张贵妃庶出妹妹为妻,今上有意重新起复于父,于氏现下虽然还在淼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返京的日子已经不远。
嘉令把今日阴差阳错救了于家老太太的事同花妞爷说了说,隐去了几百两的谢礼一事没提,不是她小人之心,实在是财帛动人心,人性这么脆弱的东西,她不敢去赌。
花妞爷听她说完却觉得这是好事,嘉令来到秀水村已经不少时日,名声却传得不算开,仅局限在秀水村里小打小闹,若是这次能借着于家老太太一事把名头传出去,才算是彻底站稳脚跟。
老车夫一边砸吧着旱烟一边安慰嘉令:
“小周大夫,您到底有几分本事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凭您的手艺,别说一个庆来镇,就是淼阳县城也是去得的!”
嘉令闻言只能苦笑,装了满肚子的现代医学知识又能怎么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说别的,就她家里放着的那些个大宝贝,她也用不了。
不过花妞爷的话给她提了个醒,现代的各种合成药、疫苗她没法弄,抗生素还有消毒的酒精之类却是可以下一下功夫的,不说在古代,哪怕是现代,这些玩意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呢。
嘉令打定了主意要弄消毒酒精,至于抗生素,她打算从最简单的大蒜素开始着手,只是这两样东西的制备都得经过蒸馏,大奉朝也不知有没有蒸馏器这玩意,于家给的银子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嘉令打算过几日再去庆来镇看看。
第二日一早,嘉令收拾好东西,刚把小院门栓拉上,就听见远处有人吹吹打打的往这边来,她没怎么在意,以为是哪户人家有啥好事,却听那动静越来越近。
几个穿着统一样式衣服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个东西,被红布盖着看不清楚,旁边跟着个穿着皂衣的衙役,后边是几个吹着唢呐的乐师,吹的啥东西嘉令不懂,倒觉得怪喜庆。
唢呐音高,穿透力又强,去到哪里都是先声夺人,大奉没什么娱乐活动,恰好前几日刚刚抢收完,村里家家户户闲得没事干,竟有一大半都跟在那几人身边,热热闹闹就往村头来。
嘉令不想去凑这热闹,背着包袱打算绕路,有村里人却眼尖地发现了她,:“那不是小周大夫嘛?干嘛去?诶——别走啊!”
衙役手里拿了封信,手上没别的东西,听到嘉令名字后便像阵风一样就跑到了她跟前,脸上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笑盈盈的。
“是小周大夫吗?”
“啊,正是。”
嘉令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见衙役递过来一封信。
“于老爷让小的捎带给您的。”
几个小厮也终于扛着那东西到了嘉令旁边,当头那个整了整神色,冲嘉令笑道:
“县令大人听闻您那日救人的义举后连连夸赞,说您临危不惧,妙手回春,堪为淼阳医者之表率,今日特意让我们送上他亲手题的匾来,要给您好好挣挣脸面呢!”
村里的一群人也围了过来,花妞娘笑着高声道:
“小周大夫快些把这红布揭开,也好让我们瞻仰瞻仰县令大人的墨宝啊!”
嘉令先前还不懂于父搞这一出是为何,现下却转过弯来了,于父没有压着那个于家表兄与她道歉,她原以为是忘了,现在看来是准备用这事来抵呢。
想通这一关节,她不由也跟着笑,顺水推舟,没再啰嗦什么,大手一挥,红布底下的八个大字就露了出来——仁心仁术,大医精诚!
周围人轰的一声欢呼起来,那衙役趁机凑到了嘉令跟前道:
“于二公子说了,让您有什么事就告诉他,”
瞟了眼周围雀跃的人群,那衙役又道:“他还给您备了些东西,待会儿跟着草药一起送过来,乡野之地,您仔细着点。”
嘉令惊讶,想到昨日看见的,男子之中少有的,妍若春花的一张脸,未曾想到原是这般细心,点点头道:
“我省得了,多谢您,还请您替我跟二公子道声谢。”
那衙役连连摆手:“周大夫说的是什么话,都是我们本分的事,以后您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只管知会一声。”
嘉令笑了笑,并没有把这话当真。
于家的东西没过多久也就到了,全用箱子装好,一个个整整齐齐地被俞府小厮从马车上搬下来,有那不长眼的人想揭开箱子看一看,被一同跟来的夏禾打掉了手:
“放肆!这些都是于府送给周大夫的谢礼,岂是你们随便能碰的?!”
她转头对着嘉令又是和风细雨:“老太太这几日一直念叨着想念周大夫得紧,您若是得空,不妨常到俞府坐坐。”
嘉令对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也很有好感,忙道:
“辛苦老太太挂念,我这几日抽不开身,待过几日事了一定去府上探望老太太。”
夏禾又对她嘉令一笑,福了福身便带着人离去。
村里人围在一旁,看她和于府丫鬟说话,又听那人是于府老太太身边常带着的大丫头,可见其对嘉令之爱重,打量她的眼神也不由变了,平日里时常挤兑嘉令的几个妇人也不敢再说话,看起来老实了许多。
嘉令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欲望,她如何不知于家今日弄这一手的缘由。
孤女,年轻的孤女,又是外姓人,哪怕得到了村里里正的首肯,也天然是被狩猎的对象,于家这次先是扯县令的大旗,后又表明了于老太太对她的看重,那些宵小之辈若是想动手,也得先掂量掂量几分。
农村并非只有田园风光,相反,因为生产资料的匮乏,这里的人天然会更多几分兽性,若是于府今天没有对他表露出亲近之意,就算给了嘉令大批钱财,她也肯定是守不住的。
嘉令笑着摇摇头,不愧是祖上出过大员的人家,仅这细腻心思,便是常人难及。